“让我猜猜,是不是下雪那天,你半路接我看出来的。”
余九重新把话题引回正题。
孟终:“不是。”
不是啊?他当时也这么说。余九扭头,费力又模糊的盯着孟终的脸:“更早之前,车祸那天?”
昏迷之前,她可依稀看到了他魂飞魄散的表情。此前以为是错看,如今那些错以为的后面却越来越清晰。那分明是早已相识才会有的神情。
怎料孟终又说了一句:“不是。”
余九蹙眉:“结婚那天?”
这句是真正想问的。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孟终,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如果初次见面,他就把她认清了。那她就猜对了。
第一面就知道她是谁,肯定也知道是他哥的手笔,明明知道是个坑,还要往里跳,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孟终笑了笑:“我说了,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果然。
余九忍住醉意,捋着思绪:“你就是知道我是谁,才故意结婚的。但是你怎么就能笃定,我一定不会找你报仇?”
“车祸那里你就看出来耿煜是冲我来的了吧?你可以不帮我的。为什么之后还去找他?我不觉得你是为了我。我猜,你是为了确定他的身份。”
“之后把他送进橘子,看似为我好,可是我越想越不对。不是因为我。那是什么呢?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事后仔细想了一下——”
她顿住,不说话了。
她隐隐觉得,他在下棋,一盘大棋。她与孟祁都只是他棋盘中的一粒棋子。其实他谁都不怕。或者说,他的眼里,还和从前一样,根本没有人。
孟终续上她的话:“接着说。”
“你见过耿邱了吧?”
这才是她最终想问的。
以他的性格,耿煜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忽然大发善心,去向除他以外、还那么该死的人伸出援手,一定有原因。
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看似平静从容,实则冷漠无情。除非涉及到了内心不可触及的禁地,否则不会自发回应外界。
这样的禁地,她所能猜到的,是耿邱。
再则,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只能是这个。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余九心里已经明了了大半。她低头,继续喝酒:“你不好奇当初我为什么指认你吗?”
孟终:“你想说吗?”
余九摇头。这始终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对她来说,真相一旦说出来,就有了被赎罪的机会。她不想。她要带着这根刺,一直受惩罚。
孟终碰了一下她的酒瓶,喝了一口酒。
但是,这样的想法却被更深的愧疚裹挟住了。为了要自己受惩罚,而去让受到伤害的人,一再受伤,就是对的吗?
余九说:“我真以为是你做的。”
“后来,耿邱和我说,他全看见了。他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开的车。但是因为我的负债和他的后半生,他收了一笔巨款。那时我才知道我的一部分钱是怎么还上的。”
“他说,都是因为我。”
说到这句,余九哽住。
“但是,我也干了坏事。”每一个恐慌无措的时刻,余九都下意识地想让自己笑,但每当这个时刻,笑容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只是让他改了口供。”
言外之意,这份钱,她收下了。
保持沉默,就是最大的共犯。
前所未有的愧疚涌上心头,余九再三说:“对不起…”
真是喝醉了。
孟终放下酒杯,把几乎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你醉了。”
好了,是这样的回应。早在此前,她设想过了。无非是不原谅。她反而放了心。
孟终把她抄起来,掰开他拿酒瓶的手,把人往床上抱。
身体悬空又失重,胃不舒服。余九脸色难看。
等倒在床上,她忍住吐意。一翻身,睡着了。
*
“孟总……”
孟祁夹着眉头。对面声音十分沮丧,一听就没好事。懒得问,他“嗯”了一声,让对面直接说。
“人我们抓到了,但…不止我们抓到了,警方也抓到了。”对面焦头烂额,“怎么办?”
被警方看到,事情就摆到了明面上。再下手,他们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孟祁“呀”了一声,笑了。看来,这就是孟终的后手。不让他找不到人,也不让他找到人。
“你们动手了吗?”孟祁犀利地问。
“手…手下有两个人,没忍住,提前下了手。不过…这人怀里有一袋钱,我斗胆查了一下,和您给那位的是同一份。”
啧。
后路都帮他想好了。
莫名被当了一回枪使,孟祁指尖点着桌子,脸上玩味地笑着。心情五味杂陈。
对面没得到回应,自作聪明地问了一嘴:“不然我们就说,他拿了我们的钱……才打的人?这样…至少他能进去一阵子。”
“哦。”
“什…什么?”对面掏了掏耳朵,疑惑着仔细听。
孟祁一转椅子,将目光放到窗户外面。外面满城烟花。快过年了。
他回:“就这么办吧。”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丢到桌上。陷入了沉默。
*
一觉醒来,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余九愣了两秒,酒醉时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大脑像被撑爆的皮球,“怦”地一声炸了。
她一阵懊恼,逐字思索着昨晚说的每一句话。没出错吧?没多说话吧?再一想,有。但不多。还在能接受的范围。
悬着的心放下,余九翻了个身,压软了一角被子。她嗅了嗅鼻尖,又是一个激灵。
等等,几点了?
孟终呢?
余九爬坐起来,到旁边找灯。这是地下室,是孟终真正意义上的“家”。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到了他的“床”上。
灯亮起来,房间里充满了光。一切被照得暖烘烘的。
翻出手机,上午十点二十分。一堆消息发过来。点开第一条,孟终的——说人已经解决了。
余九算了算,她给耿煜的钱,刚好在他还不起、又勉强还得起的范围。真要闹到倾家荡产的地步,至少也得三年起步。
第二条,耿煜的。是一通谩骂诅咒的话,消息的最后结尾是:借我点钱。
看到这句,余九哂然一笑。无数的谩骂抵到这一句,所有恩怨终于烟消云散。反正,三年之后,他是能出来,她也未必能活到那时候。
他们之间,已然在此画上句号。
第三条,是孟祁的。
这是重点。余九一点开,就看到一张带血的图片。她瞳孔骤缩,心脏几乎飞出喉咙。
是耿邱的照片,满布疤痕的脸上皮开肉绽,青红蓝紫浓墨重彩。她指尖微颤,放大不很清晰的照片——
衣服是一件灰棕色皮夹克,吵架那天,耿邱最后穿走的。
她就知道,他是遇害才失踪的。
一切的核心还要回归到车祸上去。出事之前,耿邱接了一个项目,考古有关,位置在周家口。
那里挖出了一座汉王墓,由他做鉴宝顾问。后来工地出事,死了两个人。说是意外塌方导致的人员伤亡。
具体情况她不清楚,耿邱没说过。
她只隐约猜到,他的车祸和两个人有关。
有天一起吃饭,耿邱心事重重,忽然回了她一句:“有天我要是不在了,照顾好自己。”
他一向情绪稳定,乐观向上,从不谈论生死之事。那是她头一回从他嘴里这种话。后来车祸发生,再接着,许多事情接踵而来。
手机震了一下。
有消息进来。
孟祁的,两个字:过来。
*
傍晚时分,余九跟着人走进一间包厢。
门关上,余九视线望望对面,孟祁捏着酒杯,视线毫无遮拦地落在她身上。他穿了件灰色大衣,两条修长的腿埋在小桌下,隐隐要伸到对面来。
孟祁用几乎命令的口吻:“跪下。”
余九沉默,走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膝盖一弯——
坐到了对面。
孟祁挑眉,冷眯起好看的丹凤眼:“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余九冷冰冰地:“你希望我说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酒杯砸碎在了地上,溅起满地碎片。接着,桌子被掀倒,余九被摁在墙上。孟终青筋暴起,大手开灵活地解开了她的围巾。
脖子上的淤紫暴露无遗。
孟祁盯着她的脖子:“睡了?”
对上他充满愤怒的眼睛,余九勾起唇角:“怎么?”
孟祁冷笑一声,张嘴就要咬上去。
但被余九躲开了。
门被敲了几下,房间里的动静惊到了外面,有人问话。
空气静了几秒,孟祁从她身上退开,整了整衣领,转头锁上了门。锁完了门,他粗暴地脱下大衣,一把甩在地上,又朝余九走了过去。
余九后退:“我已经结婚了。”
“该死。”结婚结婚又是结婚。孟祁咬着牙,“结婚了,又怎么?”
余九:“你也不想做小三吧?”
大学时,他们是情侣。耿邱车祸前都在谈。从她还是大小姐时谈到她倾家荡产身无分文。车祸之后,他更是穷追不舍。
和耿邱结婚,也是一份协议。
其中一半原因是……
听到“小三”两个字,孟祁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