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终接过小月送来的新档案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月望望他的表情,斟酌着说:“老板,查出来了,那个人,去年年初二月三号失踪的。至今没找到。”
孟终:“车祸之后发生的事,我想听。”
啊?
有些意外。从出车祸开始,到坐牢六年出来,这件事就成了他的禁词。
小月不想他自揭疮疤:“老板…不然算了吧。”
孟终一个字堵住他:“说。”
被撞的人叫耿邱,博士一毕业就进入了孟氏集团,考古专业。因为过硬的专业知识,又在网上小有名气,进来就是鉴宝师的职位。
干了有三年吧。
直到车祸发生,耿邱几次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以植物人的状态躺进了icu,后来终于抢救成功。
这些是孟终知道的。
孟终不知道的,这人醒了,但因为头部粉碎性骨裂,大脑神经无法完全控制身体,成了重度残疾人。
再就是…他眼睛失明了。对于鉴宝师而言,这无异于给他的人生判了死刑。
本应该对仇人杀之而后快的耿邱,在最可能杀仇者快时,临了改了供词,孟终得以减刑。
已经残疾的人,生活挺难过的吧。
失踪前的那些岁月,好在他结了婚。
他…福.利院出来的,被领养过,后来和领养人打完官司,孤家寡人一个,举目无亲,吃喝拉撒后来全靠这位妻子。
听外人说,他过的不算好,但夫妻恩爱,感情美满。
说完这些,小月不再往下说。
毫无疑问,耿邱的老婆,就是孟终的新婚夫人。当然,即使不点破,他也应该知道。
“老板,她可能是来找你报仇的。”
孟终:“知道了。那个人呢?”
是指前几天开车撞他的人。
小月摇头:“这个人很狡猾,基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身份暂时…不清楚。”
要能确定身份,早把他送进橘子了。
孟终神情凝住。这人和他交手时,招招致命。若非警察来的快——他话锋一转:“帮我找些人。”
什么人?小月疑惑。
“找些人,看好夫人。不要让她发现。”
小月几乎惊掉下巴:“老…老板……”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最应该关心的是自己吧?
又有电话打进来,孟终让小月出去,自己去角落接电话。
*
走进茶室,撇了眼坐在对面的人,孟终无话可说,慢悠悠走到旁边,静静坐下。
孟祁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见你一回不容易。”
孟终声音冷冰冰地:“有事说事。”
“哈哈哈哈。”孟祁没忍住,“脸这么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来杀人呢。”
他话锋一转:“弟妹呢?怎么没看到人?这么……宝贝吗?”
两句话把孟终戳的体无完肤。
“杀人”、“弟妹”,皆意有所指。
但这两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孟终平静无波。
觉得无趣,孟祁嘴角的笑掉下来:“你放弃继承权吧。”
末了,他又补一句:“老爷子生了大病,没几天活头了。”
这句是为让他放弃继承权作解释,也是通知——为什么结婚、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遗产。
孟祁一脸自信:“按理来说,你是可以得到一部分财产,但是,你,”他指着孟终,指尖缓缓落到玄关处,一字一句,“净身出户。”
“哥。”孟终忽然开口。
孟祁脸色一僵。
孟终微微偏头,声音很淡:“为什么,你能拥有的,我就得放弃?”
空气里凝结了一片沉默。
沉默稍纵即逝。
孟祁“啧”了一声,脸色阴沉:“那就是谈不下去喽。”
他站起来,上下打量孟终,神情似焦灼又似威胁,最后喃喃自语:“好好的神经病,跑出来干嘛呢?……四院最近床位有空缺啊…”
“你还在吃药吗?”话里终于有了一句话头。
视线对接过去,孟祁被一双锐利的眼睛刺中了心脏。他以为是杀意,然而不是。只仿佛是看穿一切又冷眼旁观的样子。
这是他从来不会看见的、他没有的神色。
孟终:“重点是他要死了。不是我死了。谢谢你告诉我,遗产也有我的一份。并且……应该还有不少。”
“你找死?”
“怎么,你要杀我?”
彻底无话可说了。
一串手机震动打破了此时的冰点。孟终接通电话,忽然抄起衣服往外跑。
也在这时,孟祁的手机响了。他蹙眉接通——
对面:“我要动手了。另外,我要钱。”
*
大黑天,水库,月色暗淡了大地,薄霜被烹得白莹莹、冷惨惨。白骨似的芦苇一茬茬开着旧时的花,断头不似断头,只兀自挣.扎得七扭八倒。
下了车,余九拎着手提包,一路往芦苇荡里走。前面是水库,方圆几里没有监控。大冬天,人更是没有。
走出芦苇荡,幽幽水面早结了冰。
她披了件大衣,但不顶用,拎箱子的手被冻得如刀刮。——戴了手套,没用。
旁边有间废弃的小木屋,她走进去,往二楼上,踩得木板噔噔作响。往上走时,身后也同样响起了踩木板的声音。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处,余九继续往上走。
“嘀嗒”
房间静下来,水珠摔在木板上。
耳畔有人喘着粗气,旋即笑了一声。
这笑声余九再熟悉不过。
紧接着,脖子就被一股冷气罩住了,余九没来得及反应,身体腾空而起,窒息感扑面而来。
男人掐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扔在墙上。
余九想爬起来,又被男人扭住胳膊提起来死掐脖子。俩人面对面,谁也看不清谁。但杀意一览无余。
男人口中恶狠狠地:“姐,不然你去死吧。我改变主意了,你必须死才行。只有你死了,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泪流满面,口中哆嗦着:“我变成这样……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被你毁了!你本来和我是一样的,你是粪坑!你是阴沟里的臭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踩着我往上爬!你该去死!”
“嗤”
被掐得大脑缺氧,余九听不全对面在说什么,反而笑了。
她放弃挣.扎,瘫在那里。
而扼在她颈间的大手,转瞬松下来。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你笑什么?对…这么死就是便宜了你。对…对…”
意识慢慢回拢。余九为自己没死感到遗憾,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她避开男人的杀意,把话尖攒到唇边:“耿邱……”
“没死。”
这话说出来,攥住她胳膊的手僵在那里。
余九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她知道对面正恨不得把话听完,她飞快地组织着语言:“我把他藏起来了,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她抓起手边的箱子,正要有所动作,但又被死死摁住了脖子。
“你真狠毒啊。”
“他本来就瞎了,他本来就生活不能自理,你把他藏哪儿了?他在哪里?!在哪里!”
“咳…咳咳…”
好像有点玩大了。
对面已经处于狂躁状态,似乎……无论说不说,都没有机会说了。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
耿邱…
十年前见他时,他还完好无损,算得上仪表堂堂,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那时,他的弟弟,也就是眼前的男人,还只是一个齐她腰高的小男孩。
每次见面,他都会躲在耿邱身后,怯生生地接她送的糖果。
他叫耿煜,曾经的他,善良、温柔、清澈干净。可是自从耿邱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
但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那个会小心翼翼到她手心拿糖果的小男孩,她总恨不下去。她总觉得,世间所有不幸,都是自她产生的。
“砰”
一股巨力拍面而来,余九被摔在墙上,脖子被松开,她大口吸着气,心脏骤跳。往暗处看去。有人,不止一位。
好像打起来了。
再等她恢复意识,亮光刺过来,她拼命张开睁不开的眼,身体就被抱了起来。
熟悉的味道。
是他来了。
余九松了口气。
终于……
安全了。
“余九…余九……”
孟终抱着人往大路上跑,脸色难看。
又一次……又一次让她受伤了。
“老板,让那小子跑了。”是小月的声音。
另有一道声音说:“外面有警察,他跑不掉。快开车,去医院!”
小月带保镖跟着余九,她反侦察意识极强,他们没敢靠太近,等她进了小木屋一段时间,没动静之后,才急匆匆赶进去。
小月心急火燎的,本以为…余九和那个男人是一伙的,没想到……
*
猛地惊醒,余九愕然睁开眼睛。真是孟终,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他正抱着她往芦苇荡外跑,满脸急切与慌张。
这是几乎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放我下来。”
孟终脚步慢下来,低头看她。
余九想笑,又笑不出,此刻的她不遑多让,亦是狼狈不堪。看他没有要放的意思,余九:“老公,多谢你找人跟踪我。”
这点她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来。
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亲自来了。
孟终眼神冷下去:“你故意的。”
余九心下一紧,立马堆上早想好的说辞:“不是的,是他威胁我,我不得不来。我只是知道你会派人保护我。”
这话半真半假。
孟终停下来,把她放在地上,整个人僵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余九捂着火辣辣疼的脖子,强笑:“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利用你对我额外的关心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我知道,这对我们来说……”
“够了。 ”
“什……什么?”
“你不是想试探我吗?”孟终一字一句:“你想试探我知道你多少。”
四目相对,余九僵住,如临大敌。
心里有根弦紧绷着。她确实想通过这件事试他。这本就是目的之一。可是,这也是她承受不起的。
他的表情……怎么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余、九。”孟终咬着牙喊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