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乾元殿气冲冲离开的消息当天夜间就传遍后宫。结合这半月一连串传闻,宫中大部分人开始认识到,盛宠三年的皇后失宠了。
这可让不少人蠢蠢欲动,毕竟虽然夏氏势大最重要的是有夏文姜这个太后在,但皇后受宠也进一步让世族们不敢轻举妄动,不管皇帝是真喜欢皇后还是迫不得已,这都意味着夏氏的权力不可动摇。
但现在先是皇帝在西北打了胜仗,后是皇后失宠,免不了让人遐想,也许皇帝也开始对夏氏不满,扳倒夏氏的时机快到了。
这其中反应最快的是大司农韦崧的夫人王氏。
王氏是丞相王泽的侄女,自小在长安贵族圈里打转,人脉极广,是最先听到风声的一批人。
这日韦崧上完早朝,准备到小妾房中听点小曲,她拦了韦崧进屋道:“只知道听曲,宫中都翻天了,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只能混个大司农!”
韦崧不是一次两次听韦氏这么说,来了气:“我能怎么着?现在朝堂上哪个不是被太后压着?我能活着就不错了,你还要怎么样?”
王氏急道:“你不想被太后压着,现在机会来了,你怎么还不抓住呢?”
“什么机会?”韦崧也隐隐听说帝后的事,摆摆手道,“你别想有的没的,万一他们是小夫妻闹矛盾,到时候你出手不得好处不说,人家和好了,倒霉的就是你!”
“呸,瞧你那怂样!”韦崧因为性格懦弱有不喜欢动脑子,韦家在他手下一路下滑,王氏每次参加宫妇们宴会明里暗里都被压了一头,不爽已久,早就琢磨着要做点什么,“你不过听个大概,怎么知道这次只是吵架?我问你,你可知道前日皇上和谁一起去了兰台?”
韦崧不以为然:“皇上一天要见八百个人,我哪能一个个知晓了去?”
“是你那短命妹妹的好女儿,你的好外甥女,柳音音!”王氏看着韦崧惊讶的表情,得意笑道,“也不知道柳宽那老东西怎么这么好命,从小老古董一个,做官没城府,只文采好,就当了太子师傅,接着就当太傅,现在还可能成为皇上老丈人!可惜当年我没看上他,不然如今我也能当皇上的丈母娘了!”
“你拉倒,”韦崧不高兴了,怎么他就比柳宽的不解风情老东西差了,“我那妹子天仙一般的人儿,才能生下天仙一般的外甥女。换了你,能生个咱们慧儿就烧高香吧!”
王氏给韦崧生了一子一女,其中女儿叫韦慧,长得只是一般,眼光高,王氏又宠着,到现在还没许配人家。
王氏瞪他:“有你这么说女儿的?你还是不是她爹?”
手扯韦崧耳朵,韦崧疼得哇哇直叫:“不说了,不说了,疼,你轻点!”
待王氏松了手,他喘口气道:“其实你想这也没用,我那外甥女早定了亲事,虽然远不如柳氏高门,但也是西北的豪族李氏,族长是一郡郡守,子侄教的都不错,柳宽那个驴脾气,怎么可能取消婚约,让女儿嫁给皇上?”
王氏道:“怎么不可以?不过一纸婚约,还未过门,女儿有了更好去处,难道还要拘着?”
韦崧道:“你不知道,当年柳宽在彩衣郡任职,句黎人来袭,李氏救了他父女性命,这才定下的婚约。有救命之恩,柳宽是绝不可能同意取消婚约,就是皇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同意!”
不止韦崧,基本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柳宽刚直不阿,要不然也不会先帝不看好太子时,还愿意担任太子太傅的职位。
但王氏是个有主意的人,反问他:“要是她女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呢?”
“你什么意思?”韦崧糊涂了。
王氏笑道:“要是音音她自己非要嫁,柳宽疼爱女儿,再考虑到早亡的妻子,并非不会让步。”
“你是说——”韦崧眼睛亮起来,随即又暗下去,“我那外甥女跟他爹一样是个倔脾气,不喜欢你就是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她也不看一眼。更别说就皇上那样子,还不如我呢,她哪能看的上?”
“呸,你也好意思跟皇上比?人家好歹比你年轻!”
“我怎么不能比?我当年也是五陵最风流的少年一枚!”韦崧不乐意,“再说皇上都不举了,那还能比得过我?要我说,他和皇后吵架,准就是因为这事。我看,我们别把音音往火坑里推。”
“你还想不想进步?”王氏骂他,随即道,“你且放心,撮合人是我的强项。”
*
宣室殿。
“不应该啊……”元洵托腮坐在榻前,虽然还盯着面前书卷,但神思早就飘远,“以前也不是没这样过,这次怎么不一样?”
“确实不应该,”尹子悦提起笔,“这次与以往大大不同,真是怪。”
“她也不是没闹过性子,但总是生气多,哭的少。”元洵最见不得女人哭。
“这不是最近宫中事多嘛,陪少了点,也不至于这样吧。”尹子悦叹口气。
“陪少了?难道要天天粘着才行?”刚成亲时倒是连成一体,还不是嫌他烦?元洵才不要再做那傻事。
“想让我一直粘着,”尹子悦轻笑一声,“原来是欲擒故纵啊。”
元洵抄起旁边笔筒扔过去:“大胆!这里有你什么事?你给朕离后宫远远的!”
尹子悦不防被砸个正着,委屈道:“臣说的是臣的妻子,她昨晚平白无故骂了臣一顿,陛下打臣作什么?”
他把手中纸举起来,正是他妻子的画像。
元洵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随即变色道:“打得就是你!让你来找历代的诏令,你竟然走神!还画像!不打你打谁?”
丁奉那边有李如法想办法,元洵便有时间把目光对准高遂、董越等其余酷吏。毕竟虽然丁奉是最出风头的,但他一个人怎么监控如此多朝臣百官?自然有不少党羽。
尹子悦心道您刚才不也走神,还好意思说我?但他不敢说出口,只能道:“是是是,臣的错。可陛下,臣擅长的是书画音律,这律法实在和臣不熟啊!”
“不熟也给朕看!”元洵指着另一边矮几上高高摞起的一堆书,“你看看林乘风,他只是武将,都拿了这么多书,你好歹是个精通文字的,怎么能退怯?林乘风,你说,你看到什么?”
林乘风的脑袋被书堆挡住,元洵怕他听不见,又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杨曦见状,悄悄伸脚,踢了林乘风一下。
哗啦一声,一堆书轰然倒塌,林乘风猛地抬起头,脸上还留有袖口印子。
元洵:……
尹子悦:本来觉得林乘风老实,没想到这小子读书竟然会偷睡!
林乘风赶紧抱拳道:“陛下恕罪,臣从小只能读下去兵书,其它的一看就睡觉,臣的爷爷为此陆续打断了二十根军棍,都没改过来,实在是读不下去。”
交待的倒是挺诚恳的,那还拿那么多书干嘛?
“算了。”
其实元洵也知道,他们这一群人当中,也就杨曦勉强能看进去这些复杂的法令条文。但他心里总有些虚,要找点事做,连带着也给周围人也找点事做,这才有了眼下这幅场景。
尹子悦联想昨日宫中传闻,又见今日元洵没有在乾元殿召见他们,而是选择了不常来的宣室殿,猜出他心中所想。
于是他道:“陛下,过些日子就是花朝节,届时满城年轻男女都会结伴踏青,尤其是城外的玉王山,才子佳人都会在那里吟诗作赋、抚琴作画,陛下往年陪娘娘没时间参加,今年要不要去试试?”
玉王山是个常听起的名字,人人都说那里风景优美,有仙女出没,但经过上次青楼一行,元洵忍不住怀疑:“真的有意思?”
尹子悦眨眨眼:“陛下放心,交给臣。”
元洵将信将疑中,决定再给尹子悦一个机会。
随后的日子里,元洵忍着不去给夏舒道歉,也没去看她,惹得夏文姜都把他叫去说了两句,但他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一副因为不举“传闻”盛怒的样子,夏文姜便也随他去。
时间来到花朝节。
这一日晴光大好,元洵高兴地带着尹子悦李轻尘出游。
尹子悦见到李轻尘一怔:“今日是李郎中当值?”
李轻尘道:“林中郎将出城有事,安排我保护陛下安全。”
尹子悦脸色有些怪异,也不多说。
几人从掖门偷偷出去,转到宣平门大街,从宣平门出城,轻装简行,不过一个时辰,就到玉王山脚。
立春已过,玉王山褪去了冬日的银装素裹,只在山顶留了一点白雪,其余地方皆是嫩绿,一片春意复苏景象。
有溪水自山顶蜿蜒而下,潺潺流淌,元洵他们沿着溪水往里走,果然见到不少青年男女,在溪水畔作乐。
元洵感受到青春的气息,颇为满意,刚抬脚往一处人最多的走去,尹子悦拦住他:“公子,那边是诗社,要会作诗的才能去。”
元洵不解:“我会啊。”
尹子悦擦擦汗,他曾看过元洵现场作诗,不是什么“今日风光好,花前佳人笑”,就是“门口一只鸭,嘎嘎又嘎嘎”,实在是没什么韵味,去了定被嘲笑,于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说笑了。”
大清早的,元洵不跟他计较,脚尖一转,又往另一边人稍少的地方走去。
这一堆人玩的东西比较简单,是套圈。套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珠花玉簪、古籍笔墨、甚至卖身契,因为都是世家子弟,不在乎这些小钱。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元洵擅长。他一个接一个套,不说百发百中,十个里也能中七八个。李轻尘更不用说,不中一个都对不起他一身功夫,是以时间一长,有王孙公子觉得丢脸,不乐意,非要和元洵比试。
这王孙长相尚可,但瞎了一只眼,怎么能比过元洵?
不一会儿便输完了手头东西,他仍不服输:“你等着,我给你拿来这附近十里的地契!”
玉王山脚这些地一直有人耕种,且都是自耕,不是佃农,众人不信他有地契,那王孙道:“我说有就有。地契在他们手上又怎么样?我抢来就是!”
派了十几个打手,去挨家挨户敲门,索要地契。众人脸色皆变,本来只是玩乐,不想这王孙输不起,变成了强抢田宅。
但他们畏于王孙权势,都不敢说话。
元洵好奇问旁边女子:“他是谁?怎么胆子那么大?”
女子小声道:“他是丁中郎将的远方表亲,叫丁用,你别惹他,小心被报复。”
丁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一个远方表亲都有如此权势,元洵皱起眉。
然而等丁用的一群打手回来,他眉头皱得更深。
打手们敲诈到一半,被一女子喝止,女子当场组织村民反抗,打手们一时不得地契,没办法,只好趁机抓了女子回来,向丁用报告。
这女子正是柳音音。
“她怎么在这儿?”李轻尘忍不住道。
尹子悦则小心瞧着元洵神情。
柳音音手被绑着,见到丁用也不怕,柳眉一竖,呵斥道:“你身为朝廷官员,怎能强抢田宅?小心我告到廷尉府去,治你的罪!”
她本身长得极美,骂起人来更显生动,丁用本来想好好惩治她以显威风,此时却改了主意,整了整衣服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看这里风景优美,想买下这块地,让我的手下去找村民们商量,哪知道手下不会办事,冲撞了姑娘,我替他们道歉。”
柳音音可不傻:“你的人进门就抄家,把人家屋子里东西全打翻了,这也是买吗?你睁眼说瞎话,我可没瞎!”
本来以她的容貌骂几句没什么,但她偏偏说了一个“瞎”字,让丁用觉得她在暗指自己瞎了一只眼,当即大怒,对打手们道:“府中正好刚死了小妾,把她给我抓回府里去,我倒要看看她的嘴能硬到几时!”
打手们抓住柳音音手臂往轿子里拖,柳音音不从,嘴里继续骂,手上也不听,还咬下打手臂上一块肉,丁用见状,更起征服之心,威胁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跟着我,不然我爽完把你卖到青楼去!”
双手往她身上探去,竟要当场图谋不轨。
“李轻尘!”元洵低声一喝,李轻尘当即会意,纵身跃出,将抓着柳音音的几个打手的手臂纷纷折断,在柳音音还没反应过来时,把她往元洵方向一推道:“公子先走!”
元洵拉着柳音音就往山中密林处跑去。丁用见是元洵抢了美人,更是来气,带人追在后面,一路追至密林深处,在一处大榕树处追丢二人。他不甘心,让手下分成四路,往四方各自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