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定远看见了“天上神仙”,刚登上无终城墙上的奚侃和殷不凡也看到了。
奚侃拄着刀,问道:“那是哪一支队伍,怎么没见过领头的将领?”
他们离得远,殷不凡自然看不清脸,但凭身形和刀法认出,惊讶道:“大人,领头的太远看不清,但冲锋的那个是以前总来捣乱的夏侯荡!”
这支队伍正是元洵一行。
因为夏侯雄经验丰富,这次队伍由夏侯雄统领,元洵被安排在预备队,只需寻着空子带食物进入城中。只是他们没想到,刚翻过鸣金山,战事已然打响,他们立刻就要进入战斗。
夏侯荡瞧着后面一群年轻人脸色发白,道:“怕了?”
常柏在其中,呼吸有些困难,梗着脖子道:“怕他们太弱,不够打的!”
吴含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常柏差点滚下马,赶紧坐稳,道:“你干什么?想谋杀兄弟啊!”
“连马都坐不稳,还嘴硬。”吴含笑着走过他身边,放低声音,“小心点,别忘了嫂子还在等你。”
想起莹玉,常柏脸上有了些血色:“自然。倒是你,我孩子还等着干爹给的压岁钱呢!”
两人说笑时,夏侯雄已经挥动军旗,让夏侯荡和林乘风分别领一路骑兵杀了出去。一时间,杀声震天。
万俟侯都那边,呼延鞮看见夏侯荡就跟饿狼看到肉一样,恨不得把他撕烂,不等万俟侯都下令,就带兵杀了出去。万俟侯都见呼延鞮一人难敌夏侯荡和林乘风二人,又派呼延乞出兵相助。
夏侯雄在上方观战,对元洵道:“他们注意力已经被老三和林兄弟吸引,等我们派去叫门的人发来信号,你们就乘着拼好的木车滑下去,把粮食运入城中,然后别出来。”
木车也是陈玉的发明之一,说是车,更像是改良的木板,前侧太高,不会卡住积雪,前后木板由铁索相连,在雪地迅速滑行也不会翻。木板上有凹槽,可以将木牛嵌入其中,稳固牢靠。
远处叫们的队伍亮起黄色旗帜,夏侯雄一声令下,元洵、宋均、乐尘、陈玉、顾南君等人前后坐上木车,顺势滑下。
最后坐上去的是周鲲,他本不想来,众人也觉得他的状态不适合跟来,但夏侯雄坚持要带他。他顶着被夏侯雄打的乌青的一张脸,哆嗦道:“大当家,我走了。”
夏侯雄:“嗯,保护好他们。”
周鲲点头,又小心道:“大当家,要是拿不起刀就别往前冲了。”
“……”夏侯雄许是之前婚礼上被刺伤还没好全,昨夜上山有些使不上力,差点连车都推不了,但众人不敢当面笑他,只有周鲲老实把这事当面戳出来,夏侯雄无语,道了一声“滚”,把他踹上车。
木车飞速而下,因为高度低,旁边有军阵挡着,万俟侯都一时没有发现他们,一直等他们快到城门口,呼延鞮眼尖看见元洵,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叫道:“快抓住那小子!我要把他剁成泥!”
他这边动静被万俟侯都发现,万俟侯都立刻反应过来,派乞伏磐沁带兵助阵呼延鞮,乐尘见状,抄起禅杖夺了一匹敌人的马,翻身而上,道:“你们搬木牛进城,我来挡住他们。”禅杖和乞伏磐沁弯刀相交,乐尘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制,这个人的功夫深不可测,可能比他师父还高!
“我见过你师父,放你一条生路,让开。”乞伏磐沁近在眼前,声音却像是从远方飘来。他带着黑铁面甲,上面是狼撕扯人血肉的透雕,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中冒出的恶鬼修罗。
“吃人家的嘴软,和尚不能走。”乐尘咬牙应战,但乞伏磐沁弯刀疾挥,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砍得乐尘直往后退。
常柏见状,赶来帮忙,乞伏磐沁抽出长鞭,不等他近身,已把他拉入马下。吴含趁机射箭,被他用手甲挡住。他反射出三只梅花钉,两只钉在马腿上,一只打在吴含弓臂上,吴含被马掀下去,手中弓也断成两半。
常柏忍不住道:“他怎么会这么多种兵器?而且怎么这么熟悉?”
吴含道:“他的功夫和五大将一样!”
乞伏磐沁看着他们,声音像是从肚腹发出:“五大将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杀了他们,我让你们陪葬。”
若是别人说这话,大家都觉得他在吹牛,但乞伏磐沁是万俟侯都手下第一猛将,是军中功夫第一的拔都,他这样说,只会让句黎人更有斗志。他们欢呼着“拔都”“拔都”,更加勇猛厮杀。
战线一步步往后移。万俟侯都又派出一队人马来阻击元洵他们的运粮,奚侃看清情势,派梅定远再次出城相助。
万俟侯都这次号称带了十万大军,就算有些夸大,中间又耗损不少,此时也有几万人之众,即便只是抽出部分人来,也有近万人之众,元洵的队伍和守城的士兵加起来,也不到万人,能出城迎敌的不过五千,他们就是功夫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顶不住了!”殷不凡心中焦急,恨不得自己下去应战,可奚侃让他坐镇城中,按兵不动,他忍不住道,“大人,夏侯荡他们虽然是匪贼,但这次他是来帮我们的,我不能看着他们拼命什么都不做!”
奚侃没有回答,看着万俟侯都的方向,那里站着的男人,一声征战南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句黎军中所有人的仰望。他没有动,说明还有后手,奚侃不能在此时用光所有的后备军。
“援军到底在干什么?”殷不凡一拳打在墙上,“虽然昨日偷袭成功,但这些日子连连交战,胜少输多,粮食送不进来,也打不退敌人,难道真如大家说的,夏太尉老了,打仗只是做做样子吗?”
夏万也曾是雍军中的骄傲,是让人听到名字就放下一半心的存在,但是随着年岁的老去,他们曾经威震八方的大将军,是否被长安的浮华生活腐蚀了刀刃,已成为很多人的疑问,夏万在军中的威望,不如前了。
奚侃心中也有此疑问,但他比殷不凡沉得住气,他要做好自己的事,坚守城池,拖延住万俟侯都,能拖多久拖多久,直到希望出现的那一刻。
“大将军,”奚侃想起当年夏万在灵州抵御万俟侯都的场景,心中默道,“这一次,你还会给绝境的我们带来希望吗?”
远处,万俟侯都的后备军突然开始骚乱,阵型溃散,很多人四散奔逃,殷不凡赶紧派人探查,人还没回来,他已见到远处的一张张火红的“夏”字军旗高高举起,随风飘扬,众人齐呼:“大将军翻山来了!大将军翻山来了!必胜!必胜!”
夏万亲自率军翻过鸣金山,他走的方向更偏西,高度相对较低,下山的地方,正好是万俟侯都营地后方,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殷不凡大喜不已,不等奚侃发话,已经高呼:“大将军援兵已至,众人与我杀出去,前后夹击,万俟侯都老儿的性命就到今日!”所有城中能打的青壮年倾巢而出,决战之刻,就在此时!
元洵这边,林乘风和乞伏磐沁最先反应过来。乞伏磐沁收拢队伍,赶紧回援,林乘风和夏侯荡想拦住他,被呼延鞮呼延乞缠住。
乞伏磐沁挥鞭疾驰,行至一半,一人长槊从背后袭来,速度极快,乞伏磐沁本想仗着盔甲硬接这一下,却在槊头快碰到盔甲时,急忙扭转身子,以刀相抗。这人长槊不仅快,威力也极大,只怕可以穿透铠甲!
“你是谁?”“大哥!”乞伏磐沁和夏侯荡同时出声。
夏侯雄不出声,长槊往后一收,再往前刺,至乞伏磐沁胸前又变势上挑,一套连招下来,乞伏磐沁后退不及,面甲被夏侯雄挑至空中。夏侯雄双目血红,恨道:“找到你了,给我亡妻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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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万留袁骁和李翦守狼谷关,又分兵三路,亲自领兵两万,翻过鸣金山偷袭乞伏磐沁大营,傅旷领兵一万从灵州方向进攻,李放和章珂各领兵五千埋伏于山中,趁乱时包围万俟侯都所在中军,直取万俟侯都首级。
万俟侯都看着夏万率大军前来,今日攻城只怕不能成功,心中恼怒。他本以为自己麾下人才济济,夏万军中人才凋零,这一次他必能赢过他,没想到夏万竟然亲自率军翻过高山,这胆识,不愧是他攻防半生未分胜负之人,他打心底佩服。
想到两人半生戎马,都年过五十,仗都是打一次少一次,下次这么大规模地交战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一次更不能输,豪气涌上心头,对手下道:“都给我备好刀剑,跟我去会一会这群官兵,看看是我这个句黎的右贤王厉害,还是雍朝的大将军厉害!”
一声令下,重甲骑兵杀出,直冲夏万步兵方阵,就如十一年前的那场仗一样,仍是骑兵和步兵的对抗,这一次,他要让夏万知道,他们句黎人的骑兵,天下无双。
随着两方军队全部兵力都投入战场,交战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万俟侯都和夏万中军交战不说,李放章珂带兵伏击,卜盖鏖战二人。夏侯雄和乞伏磐沁功夫皆到一代宗师的级别,夏侯雄因为有伤,稍处弱势,但乞伏磐沁亦不敢轻视,和夏侯雄这样的对手对战,一个不小心,都可能被他抓住破绽,丢了姓名。夏侯荡林乘风殷不凡对战呼延鞮呼延乞卜渠,不分上下,乐尘则和梅定远保护宋均的人从木车上卸下木牛,运入城中。
呼延鞮看着这些一个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生面孔,心中暴怒,明明雍军将领中,袁骁是怕死的老好人,章珂只会执行命令,傅旷比起年轻时的夏万也相差甚远,他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能打能领兵的人物?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和他一样年轻,也就意味着,未来的二十年,他们会一直挡在句黎大军前进的路上!
“一定有什么人把他们聚集起来,不然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动员这么多兵力。”呼延鞮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应战,一边思索,“到底是谁?是谁?是谁有这样的能力,选出这么多能人?是谁可以打破雍朝世家的垄断,启用出身低下没有战绩的年轻人?”
脑中闪过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一个荒唐到用兜鍪撞上他脑袋的武学白痴,一个从他手里抢走夏侯荡又骗走兰殊的无耻之徒,一个他刚才还要千刀万剐现在却不见的人。
他想到之前的一封秘报,说长安的信阳王从军,他当时没有留意,毕竟在他看来,雍朝的皇室都是一群软弱废物,现在想来,只有皇子以上的地位才能让他可以调动这么多人力而不怕惩罚。
他当即叫道:“快给我找刚才那个粉面小子!谁抓住他,赏万金,封骨都侯!”
他这一叫,不仅句黎士兵沸腾起来,林乘风夏侯荡他们也反应过来,元洵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