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洵心道不好,堡中各个听到他伤了夏侯荡,都要和他拼命,替夏侯荡出气,莫野子怕是也不例外。
谁知莫野子盯着元洵望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功夫!这世界上竟然有能伤到夏侯三的人,快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元洵澄清这不是他能做到的,莫野子反而颇为失望:“还以为来了个将星,原来还是个软蛋。”
他自己是数一数二的铁匠,又自视甚高,只想给当世豪杰打造兵器,便把元洵推给卢湛:“他要铁箭,你把你前几天打造的给他吧。”
卢湛听元洵想要射雕,有心帮一把,道:“还是拿父亲的吧,儿子技术还没到。”
谁知卢湛这话激怒了莫野子,他眉头一竖,骂道:“还没到,还没到!过了几年还没到?要是换作你那死去的堂弟,早就接过我的衣钵,把我的铸剑术发扬光大了,还轮得到你?”
他当着外人面人这么说,卢湛脸一红,嗫嚅道:“儿子送完饭就回去好好练习,父亲先吃饭。”
“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你是饭桶吗?”莫野子把饭盒打到地上,骂道:“我倒宁愿你是个铁桶,还能给放冷却水,不像现在这样,什么用没有!”
卢湛难堪,不知道怎么回答,气氛一时尴尬。
噗嗤一声,元洵笑了出来,三人齐齐望向他,其中常柏那眼神,简直就在说“你死定了”。
莫野子怒道:“我教训儿子,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不是,”元洵连忙挥手,“前辈的比喻是有些有趣,不过我是想起了我父亲。他在的时候,也会这样训我。”
这话倒是出乎众人预料。
元洵解释道:“种种因缘,父亲也把衣钵传给了我,可我是兄弟们最为愚钝的,他经常嫌弃,就像前辈这样。以前听着总是心中不忿,想要证明给他看,如今他去了,却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只想他在梦里再训我几句,可现在连梦也梦不见他了。”
莫野子虽然对卢湛严苛,但心中却也是为儿子着急,只是脾气上来,说话就不好听,元洵这么一解释,既给足了他面子,又让卢湛心中一暖,莫野子对他也有两分改观。
他见元洵长相温和,自有一股子气度,和常柏那些兵痞子完全不同,生硬道:“算了,不就是一支箭,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房拿给你。”
莫野子走后,卢湛向元洵道谢,元洵挥挥手表示没什么。
卢湛问了刚才莫野子要自尽的事,听说是元洵的匕首阻止了他,主动道:“我父亲的宝剑削铁如泥,你的匕首怕是有破损,你把他给我,我给你补上。”
元洵把匕首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赞叹道:“公子的匕首看着朴实,没什么装饰,可是摸起来却有一股子冰雪之气,一定是极好的铁块打制。”
常柏翻了个白眼:“什么朴实?我看就是简陋。还什么好铁块?不都是铁,能差到哪里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铁石的纯度和打铁的火候一样,对兵器本身的锋利和韧性都有影响。”卢湛抽出匕首,查看一番,“真是奇怪,这匕首竟然没有一点破损?”
“说明你爹的技艺也就那样,什么削铁如泥?”常柏吐槽道。
“看来这铁匠的技艺不凡,竟然和我父亲不相上下。”
他把匕首前后都仔细看了一遍,不由赞叹,“这匕首竟是一体成型,完全没有拼接的痕迹,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可惜没有铸师的标记,连装饰都没有,公子可知是谁人所造?”
元洵道:“是朋友情急所赠,我也不知道。你若感兴趣,等他来了,我去问他。”
此时莫野子已经从房内取了铁箭出来,交给元洵,闻言道:“什么铸师能有这种本事?让我看看。”
卢湛把匕首给他,他刚才没有在意匕首,此刻拿到手里,眼神一变,急急将匕首抽出,扫了一眼,对元洵喝道:“你是他什么人?“
元洵一脸疑惑,他又道:“你不配用我的箭,给我滚!”
元洵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变脸,刚想解释,莫野子却一把把元洵手上的铁箭抢回来,扔到房中,又抽出旁边架子上一把剑,四下挥砍,疯疯癫癫:“你有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我?”
他失了理智,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只一味乱砍,常柏和卢湛想拦下他,但他出招没有章法,所用的剑又锋利,两人也差点被划伤,一时拦不住他。
一时不备,他冲到元洵面前,就要刺出一剑,却见元洵背着太阳,脸上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脸上轮廓依稀竟有那人的影子,突然脸色一变,把剑一扔,全身哆嗦:“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元洵神色不动,心中却一紧。
他蜷起身子,把脸捂起来:“我,我不是卢棹,我是,我是莫野子,我不认识您,您别派人抓我。”
元洵觉得奇怪,蹲下身子,待要细问,他看清元洵的脸,突然又变得张狂,死死抓住元洵肩膀:“你是那句黎狗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他铸的匕首?”
他疯了一般晃着元洵身体:“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杀了他!我要去杀了他!”
常柏分开他和元洵,卢湛抓住他,劝道:“爹,你认错人了,他是长安人,怎么会认识句黎人?”
莫野子推开卢湛,大叫一声:“我不会借箭给你!”
窜回屋里,砰的一声关上门,门内又传来打铁的声音。
三人被关在外面,面面相觑,常柏道:“算了,别管他,一会疯儿一会儿正常的。”又对卢湛道:“你爹这病得瞧瞧了。这是第几个认错了?下次别把你我看成仇人!”
他本是带元洵来借箭,此时发生这事,便道:“晚上他睡着了,我帮你把铁箭偷来。一支箭这么小气。”
“可别,我爹铺子里布置了不少机关,你怕是不能活着出来。”卢湛连忙阻止。
“那怎么办?”常柏烦躁。
卢湛本来就不好意思,主动道:“用我打的那支吧。我知道你要用它来射金雕,我的虽然不如我爹的锋利,但是用来射活物没有问题,三当家用的也是我造的箭。”
元洵还在疑惑莫野子的反应,闻言向卢湛道谢,三人边聊边往卢湛的铺子走去。
三人旁边的巷子里,一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暗下定决心。
*
下午的时候,元洵从卢湛那里得了铁箭,又回到校场练习。
等到傍晚,毛大眼毛大耳两兄弟依旧带了食物来看他,跟他说这一日的见闻。
三人谈到明日的比试,毛大耳道:“三当家已经派人布置赛场,就在后山的山谷里。那里十分宽广平坦,这几日三当家让人专门骚扰那金雕猎食,让它饿得不行,又命人备好牛羊,明天用来引金雕下山。”
毛大眼道:“听说这金雕十分记仇,谁惹了它,它一定要报复回去。大兄弟,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元洵把下午到莫野子那里求铁箭的事情一说,毛大眼道:“他就那脾气,仗着自己打铁水平高,谁都不放在眼里。俺们堡里这么多人,除了大当家,就是你上次救过的那个小兄弟让他吃过瘪。”
“小兄弟?你说周鲲?”
“是啊。”
“这怎么说?”
“他想收人家做徒弟,人家不愿意呗。”毛大眼喝了口水,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被排挤?多少人想做莫野子徒弟莫野子都不要,他居然拒绝了,而且一副不愿意的样子,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这倒是元洵不知道的。
“你不是帮过他嘛,要不让他替你去求求莫野子?”
元洵摇摇头,这几天周鲲明显在躲着元洵,应该是周鹏的意思,想来他们两兄弟不想为了他再得罪人,他也不想让两人为难。
“对了小兄弟,”毛大眼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有马没有?”
“马?”
“对啊,后山那山谷大得很,金雕飞的又快,要骑马才能跟上。”毛大眼见元洵一副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你不会没有吧?”
他一个被抓过来的“囚徒”,哪里能有马?
毛大眼是个实在人,道:“三当家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比试怎么也得给你把装备备齐了。你别担心,我认识这里养马的牧人,晚上我向他借一匹,明天给你带去。”
元洵见过坞堡里养的马群,各个膘肥体壮,想来没什么问题,闻言点点头。
*
晚上的时候,元洵训练完,想着明天比试,今天应该好好睡一觉,便打算离开。
走了两步,夜晚的校场十分寂静,平日因为挤满了人看不出来,此刻人都散去,元洵才发现校场左边连着旁边的跑马场,后面背靠着山,一眼望去,十分宽广。
月光如洗,洒在草场上,风吹草低,远处马匹已经入圈,偶有一两声马鸣,倒是难得的松弛惬意。
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欣赏一二?
他躺下来,望着天空,突然想到,当年元亨出征的时候,是不是看到的也是一样的景色?
当年元亨出征,号称带了二十万大军,并有林霸、潘禺、夏万三位大将,其下中层军官更是豪杰辈出。
可那一仗还是败了。
自那之后,到处都是句黎军队的传说。说他们有神女保佑,每战必胜,无城不克。
反观大雍,林霸告老还乡,潘禺已逝,朝中大将只有夏万仍在,虽有张枫、傅旷等新一辈将领,可是他们输多胜少,又多是世家大族子弟,到底不能重用。
不管是入伍的士兵,还是高级的将领,他都缺。
哦,他还缺钱。
元洵正想着,跑马场上一声嘶鸣,他转头看去,一个健壮人影骑着高头大马,在马场上奔跑。
那马不动则已,一动十分迅猛,如离弦之箭冲出。蹄声如战鼓,在寂静的夜空回荡。鬃毛在风中飞舞,如跳动的黑色火焰。肌肉起伏,月光流动其上,闪出丝绸般的光泽。
马上的人一双长腿夹着马腹,不需要马鞭便可控制马的方向。待马冲入靶场,回身拉弓,一连三箭,依次射入三个不同方向远近的靶心。三箭射完,一拉缰绳,马儿前肢高高跃起,又是一声嘶鸣,疾跑两步,才慢下来,缓步而行。
马儿到了元洵面前,夏侯荡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怎么样,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夏侯荡本来就高大,骑在马上,更是把元洵笼在阴影下。
元洵坐在草地上,抬头望他:“你想一直当山贼吗?”
“我才不是山贼。”夏侯荡没料到他这么说,沉默片刻,随即比了个砍脖子的手势,道:“我是土匪。”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元洵站起来,“你想一直在这里占山为王,终身只做个土霸王吗?”
夏侯荡本来想嘲笑他不敢直接回答东扯西扯,却见月光照到他脸上,一双温和眼眸中光华流动,似有星辰,不禁道:“你什么意思?”
元洵笑了:“称赞你的意思。”
“你耍我?”夏侯荡有些恼怒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你小心点,虽然大哥不让我乱杀无辜之人,但惹我不开心,照样让你的脑袋分家。”
夏侯荡本来气质就冷硬,生气的时候更是吓人,可元洵偏偏不觉害怕,慢条斯理道:“眼下句黎入侵,朝廷忙着应战,无暇好好治理怀荒郡。但战事终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长安派兵,夏侯氏就是第一个要消灭的,你认为你可以抗衡朝廷的军队?”
“我当你要说什么,”夏侯荡冷笑一声,“朝廷那群世家贵族,醉生梦死,养的兵碰见句黎人不敢战,逃跑的人数不胜数,还想对付我?再说我夏侯荡岂是怕死之人?当战便战,该死则死。让我臣服于长安的那些人才是生不如死。”
这话说的倒也是不错,于是元洵换了个说法:“长安局势多变,如今得势的,未必一直得势。倒是你,男儿大丈夫,不说报国为民,难道不想征战疆场,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想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夏侯荡也不是傻子,能看出元洵出身不凡,但他平生最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县令郡守,“我见过不少本地的豪强,自从投靠了长安的什么夏氏、韦氏,就开始抢占良田,横行乡里,我们不少同乡的人都被这样害死了。我知道你家里怕不是什么长安的大官,但你想笼络我,让我替你办事,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他家里不是大官,但他确实想让夏侯荡为他办事,但夏侯荡这人,心气极高,元洵不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说动他,想要让他心服口服,必要在他重视的地方赢过他,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