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不急着举行仪式，四处走动，是何目的？”
“我在找破阵之法。”
小芳眼神瞬间变冷。
“甫一踏入，我就感到不对劲。不知何人在此布了阵，想做什么。”
她快速地扫了三人一眼，斩钉截铁道：“不仅如此，还有那些被破坏的阵法，绝对和你们脱不了干系。”
“你很敏锐。”青涯微微意外。
能如此快速地发现她布下的阵法，小芳的天赋可谓超群。
“不许……”小芳直勾勾盯着青涯。
大地突然震动。洛水尧猝不及防，险些跌倒，青涯伸手扶住他，环顾左右，四面巨大的土墙拔地而起。
“不许任何人破坏仪式！”小芳冷冷道。
王一霜皱眉，上前将青涯护在身后。
离火剑出现在他手中，他目不转盯地看着小芳，仿佛只要对方一动，他便会立刻将其斩杀。
“驭土？山神把地之力给了你？”青涯似乎并不意外，若有所思道，“封锁地界的人是你吧？”
“明明出现了水鬼害人之事，孙二却一人在家，不见妻子女儿……昨夜你在哪？”
青涯拍了拍王一霜的肩膀，示意他退后，正面对上小芳。
洛水尧大吃一惊，不想小芳十分配合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陵姨夫害怕水鬼报复，姨母求我和阿娘留宿一晚，保护他们。”
欸！姨夫？
难怪孙二反问他怎知孙陵不怕，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洛水尧探头，继续听青涯问话。
“既然你们关系不错，昨日我们在孙陵家时，为何主事的既不是你姨母也不是你阿娘？你也不在招待我们的那群孩子里。”
“因为我在山里啊。”小芳歪头，“如你所说，我封锁了地界。”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小芳凝视她，“我要保护山神。虽然我不喜欢害人，但如果是为了山神大人，沾满鲜血我也不在乎。”
“可是……”
洛水尧猛地想起柳滟的话，山神之所以失去理智，到了必须祓除的地步，正是因为地界封锁。
在柳滟的谋划下，村人常年使用阵法，导致连舟山秽气丛生，山神被秽气侵蚀，至此虚弱。而地界封锁，相当于抽空山神力量，使其被趁虚而入，陷入穷途末路。
换言之，真正害死山神的，是自诩保护山神的你自己啊！
“小芳……”洛水尧欲言又止，不知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青涯伸手拦住情不自禁的他。
“那就请你记住那些阵法吧，为了你的山神大人。”
“阵法？什么意思？”
青涯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岔开话题道：“孙二之所以去河边，是为了你吧？”
面对崔嵇青，孙二看似什么都招了，实际上依然有不少可疑之处，尤其是他的几次沉默。他说，去河边是为了仪式，总要有人去，奇妙地避开了是谁派他去的问题。
原来不是谁派他去，而是他为谁去。
同时，为隐瞒小芳的痕迹，他从始至终都在将话题引到柳滟和村人的所作所为上。他说水鬼吃了水神，他说阵法是为了长生芝，他说众人要除去柳滟，但他绝口不提山神在其中是何态度。
“我一直在想，哪怕山神衰弱，无法镇压水鬼，也不会放任你们胡作非为，封锁地界啊！所以我肯定，现在掌控连舟山的另有其人，而以渔猎为生的你们家，在水鬼袭击后不敢靠近水边，那便只能入山。”
“入了山，自然免不了接触山神……”小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我出现在这儿，你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小芳作为最后一块碎片，补全了完整的画面。
“得意吗？”小芳问，“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青涯沉默。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青涯垂眸，掩去晦暗不明的情绪，“你有真心待你的亲人，已经胜过一切，无需羡慕任何人。”
洛水尧侧目，想起了那夜他说她家人对她不好时，她的神情。
“青涯……”
“啊——”
山林深处传来尖叫声，打破平静，乌雀惊飞，喻示着不详的到来。
“村长他们……”小芳诧异。
“不想他们死，就解开束缚。”
青涯毫不犹豫地转身，越过小芳时，土墙应声消失。
在小芳的带领下，几人赶到仪式所在。现场一片狼藉，村人们横七竖八跌倒在地，像是受到巨大冲击。
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是村长母亲。
她拄着长杖，站在村人们身前。
“发生了什么？”
小芳奔向村长母亲，检查情况。
“怪物！”一村人惊慌失措道。
另一村人手指某方向，惊魂未定道：“重新举行仪式时，有一个浑身冒黑气的怪物从那跑出来，胡乱攻击人。”
“是啊，可吓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遭遇。
青涯蹙眉，高声压下众人声音：“够了！告诉我怪物的下落。”
“呃，怪物伤人后，大家躲都来不及，哪有空注意它的去向。”
“对，好像凭空消失了。”
众人努力回忆。
“倒是它来时，有蹄声……”
嗒嗒嗒——
“没错，牛蹄声，就像现在听到的一样……”村人愣了愣，“……啊啊啊！”
黑色的、浑身散发着黑气的怪物从岩石中跃出，四只蹄子如同布满石刺的柱子。怪物大口喘气，嗓中挤出咕噜噜的声音，怒目圆睁地盯着众人。
“怪物！”
村人们大声尖叫，向外跑去。
小芳惊讶地凝视怪物，只一瞬，便不假思索地逆行而上：
“山神大人！”
怪物低头，两只角粗壮无比。前蹄踏步，作出攻击的喻示，而后暴起，用尖锐的角顶向向它奔来的小芳。
轰！
咫尺之间，一道天雷劈下。
缠绕紫色缎带的铜钱携带雷电，阻拦在怪物与小芳中间。
青涯一手拉过小芳，护至身后，一手操纵另一枚铜钱，催动护阵。
小芳挣扎：“不要伤害……”
“你救不了它。”
青涯转过身，推了她一把。
小芳趔趄，数道光柱从天而降，强光刺瞎她的眼，再次恢复意识，她已经被送到洛水尧和王一霜身边。
“保护好自己和其他人。”青涯的声音从光中传来。
“放心。”
王一霜手持离火剑，回应道。
怪物仰头怒吼，大地震撼，飞沙走石。天上乌云滚滚，雷声越来越大，似要冲破束缚，以毁天灭地之势，碾碎一切生灵。
铜钱旋转，滋滋作响。
顾及到附近的人，青涯不敢释放大规模的雷击。灵活地躲过怪物的冲击，向东边的山神庙跑去。
怪物追着她，像是看破诱敌之计，奋力跺脚。地形变换，巨岩突起，横断山路。
眼见无路可走，将被追上，青涯借力，一跃而起。
电光在云层中穿梭，之字形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青涯举手，铜钱直冲云霄，与雷交织。
虽然跑得不远，但距离已经足够。
她垂眸，俯视怪物。高高举起的手，像是敲下尘埃落定的法槌，重重落下。
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承接雷电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嗡鸣声。巨雷降落，刺眼光芒照亮大地。
雷声震耳，目不能视，所有人双眼紧闭，捂住耳朵。
连舟山仿佛要被夷为平地。
俄而，雷声退去，云开雾散，连日的乌云一扫而空，金色的阳光洒落，温暖明媚。
天终于放晴。
小芳心中的雨却下起来了。
“山神大人！”
她推开来不及反应的洛水尧，奋不顾身地跑向天雷降落的中心。
“等等！”
洛水尧和王一霜追了过去。
草木灼烧，烟雾弥漫，发焦的地面上，怪物跪倒在地，褪去黑气，显露真身——
青牛垂头，身形逐渐透明。
“地灵大人。”青涯从天落下，靠近青牛。
“……连舟山……灵脉……”
“我保证……三年五载……”
小芳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交谈，伴随着她的脚步声，青牛缓缓抬起低垂的头。
“山神大人。”
小芳跌跌撞撞地跪倒在青牛面前。
“战乱之年，避难至此……拓荒开垦，护佑一方……吾已无力庇护你们，吾死后，此地生灾，你们举族搬迁，离开吧……”
“您不会死的，我、我想办法供奉您。”
“不要，再起事端了。”青牛叹气，“小芳，寻仙拜师，实现你的梦想去吧。”
“……”小芳不语，眼神中带着祈求，注视青牛。
青牛语罢，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
小芳抹去眼泪，对着青牛磕了三个响头：“山神大人，您和水神大人的恩德，小芳没齿难忘。无论未来如何，连舟山永远是小芳的故乡。”
青牛：“……”
微风徐徐，树影婆娑，阳光慢慢照射在青牛身上。透明的身子终是支撑不住，溶入光中，随风而逝。
救人的白鱼，护人的青牛，连舟山千年故事的最后一点痕迹，全部消散。
它们为何成形？其中缘由，青涯不知道，下一个千年，也与她无关。
现在，她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