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沈皆终于在医生的允许下能够起床走动一会儿了。虽然只在床上躺了一周,但他明显感觉到走路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腿有点使不上劲儿。
沈皆慢慢地从病床走到阳台,感受了一下春末的阳光。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再也看不到厉城的春天了。
律师已经起好了离婚协议,除了孩子的抚养权外,其他的沈皆都不是很在意,在最复杂的财产分割上不用争取最大利益,所以整个协议拟定得很快。现在只要等秦照签完字,他就会离开厉城。
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沈皆有些感慨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十八岁就来到这座城市,完成了他的学业、事业,经历了一段婚姻,但最后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再孤身一人离开。
手背上都是输液留下的青紫痕迹,沈皆却觉得很值得。
他怜爱地摸向小腹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以后不管天涯海角,都不会再是孤单一人。
飘忽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沈皆转过头看见进门的人。在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刹那,沈皆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是宋亦。
宋亦微笑着走向沈皆,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轻声说:“有时间吗?想跟你说点事。”
沈皆一点都不想跟宋亦待着。他和宋亦其实没有单独见过面,甚至刚刚是他第一次听见宋亦说话,但就是这样一个从前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名字,就足够让他的生活掀起各种波澜。
但他不想在宋亦面前示弱。宋亦都直接找到自己面前了,要是沈皆避着不敢见未免也太丢人。
沈皆走进房内,在沙发前站定对宋亦说:“坐吧。”宋亦很和善地笑了一下说谢谢,然后坐在沈皆的对面。
“什么事。”沈皆猜大概是跟秦照有关的事,毕竟他们之间除了秦照应该也没有别的共同话题。
“你知道秦照去加国干什么了吗?”不出所料是关于秦照的。
“我不知道。”沈皆这几天连病床都没下过,公司的事务也暂停了,对外界消息的接收都很迟缓,要不是现在听宋亦说秦照出国了,他还以为秦照这两天没露面是单纯连表面工夫也懒得装了。
宋亦听完心中的忐忑感少了几分,暗自想果然两人隔阂不小,现在连对方基本的行踪都不知道了,他更不用担心接下来的话会漏出破绽。
“他去找唐叔叔了,唐叔叔和秦叔叔现在应该一起在加国生活。”
沈皆听完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对秦家的往事只有一知半解,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又涉及家族斗争,当初自己算是寄人篱下更不好打听这些东西。
所以他只是隐约知道,秦照这些年从没放弃过寻找过唐誉青。
宋亦也不管沈皆的反应继续往下说:“秦叔叔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秦家是家族企业,长幼观念很重,默认长子继承。他们从出生起就享受一样的培养,学同样的课程,读同一个大学,一起在秦氏锻炼能力,但秦叔叔从小就被灌输只有哥哥才是未来的秦家之主,他不过是预防继承人出事的备用人选。”
再有能力,再出色,只要这个早自己出生十几分钟的哥哥还能主事,就默认能拥有更多的东西,更多的财产,更多的权力和父母更多的关注与爱。
“后来秦叔叔忍受不了一辈子做兄长的备用方案,在大学毕业后自请下放去津港,他甚至没有在秦氏的分公司工作,而是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独属于自己的公司。在津港遇到唐誉青后,他结婚成家,没多久后就有了秦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照会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但秦照七岁那年,秦叔叔的哥哥意外车祸离世,只留下了一个不能主事的幼子秦余,秦家父母也因为车祸落下了毛病,怕家族大全旁落,急着让已经脱离家族的小儿子回来主理家业。”
沈皆见宋亦停了一下,知道接下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秦叔叔自然是不肯的,于是秦家联合津港的林家向秦叔叔的公司施压,逼得他不得不变卖股份给身边人以避免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被吞并,可秦氏毕竟树大根深,又开始对他的妻儿下手,在秦照他们经历好几次看似无意的危险事故后,秦叔叔终于妥协了。”
“他和唐叔叔离婚,听从秦家的安排重娶了林家的omega,回到了秦家。”
沈皆听完只觉得原来如此,怪不得秦照和他的父亲之间有一种诡异的疏离与亲近,原来是幼年时期亲密相处后,又突然被父亲抛弃。哪怕这个决定是迫不得已,哪怕最后他又被迎回了秦家,可自己的另一个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后面嫁给秦沛的那个林家Omega去哪了?
像是看出了沈皆的疑惑,宋亦又接着说:“林余桦嫁入秦家三年后怀孕了,最后却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没多久秦沛也以调养身体的借口将父母送出了国软禁,并将唐叔叔和秦照接回了秦家。”
沈皆有些不安地蜷了蜷手,他听得出宋亦在暗示林夫人的死不是个意外。
“林余桦是自寻死路。他借着时局,以嫁入秦家的条件跟秦叔叔父母达成交易,不然秦叔叔远在津港,要不是津港本地的林家跟秦氏里应外合,他没那么容易被拿捏。”
所以,在秦沛站稳脚跟后,林余桦很巧合地怀孕了,然后死于难产。宋亦绕来绕去跟他讲这么多前尘往事,重点不过是林余桦的死。
因为他跟当年的林余桦可太像了。逼迫着秦氏的继承人放弃了自己原定的伴侣,又在他们彻底掌握大权后刚好怀孕。
沈皆想说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秦照会这么做。但他又想起在听到贺为说出当年的事实时,自己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不信秦照会杀了他。
所以现在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然后多加上了一条性命。
之前想不清的事情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结婚后秦照从不在发情期之外的时间跟他上床,每次还做好了避孕措施。偏偏宋亦刚回国,他就主动回了家,然后跟他上床,没有戴套也没有在第二天提醒他吃药。原来宋亦一回国,秦照就迫不及待地规划他的死期,想让他早点给宋亦让位。
怪不得自己怀孕后,秦照的态度那么不一样。他搬回家跟自己一起住,陪自己去产检,关注自己的日常状态,为了保证孩子的成长发育还每天给一个临时标记。
所以这一切不是因为秦照喜欢这个孩子,他只是时刻关注自己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这明明也是秦照的孩子,所以秦照是有多厌恶他,才能将自己的孩子也当作一把杀人的刀。
沈皆蜷起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似乎已经微微沁出了血迹,但手心的疼痛感跟胸腔中强烈的痛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勉强保持冷静,让自己不至于在宋亦面前失态,可眼眶忍不住泛红,只能微微用力睁着眼睛让眼泪不要流出来。
沈皆僵硬地坐着,心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原来秦照想杀了他,不止一次。
宋亦看着沈皆的反应,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猜到沈皆在知道两年前的真相后会更容易相信秦照还会杀了他。
并且如果沈皆不相信,也只能向秦照本人求证。这是很有风险的一件事,毕竟装作不知道还有机会趁秦照不在逃出厉城,一旦戳破而秦照真的有这个想法的话,再想走出厉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亦赌的就是即便沈皆不相信,也不会冒这个风险去向秦照求证。
于是他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帮你离开厉城,去一个秦照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