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戎卫查抄黄府,在后堂找到一群死人,从衣着来看,是府里的下人,但沈涵仪从他们的体态来判断,这些人是杀手,被人下毒灭口。
正如燕岚所说,黄彦锡毁掉所有证据,府中除了金银细软,再没别的,就连炭火盆都清洗得干净,看不出烧灼痕迹。
青烟过后,洛闻音扒拉着灰烬。黄彦锡心狠手辣,绝不是什么情种,馨儿只是个借口,不过她的确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黄彦锡俯首听命。
如今线索切断,只能等躲在暗处的敌人先动手。
下一个小目标会是谁?
如果说那伙人扶刘静姝上位,是要夺权揽朝,那安国府和永寿殿必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洛闻音转头对柳映真道:“叫沈涵仪多派点人手到永寿殿,一定要保护好太后。”
风吹得灰屑乱舞,燕岚朝黑灰上倒了盆水,用眼睛指向灵堂:“一个月了。”
红边飞鹰旗盖在棺椁上,这是长戎军最初的战旗,洛闻音扔掉铁钳:“是该下葬了。”
金丝楠木棺运到北衙大营,将士们要给宁远清送行。越人出征前,有斩三牲已血祭旗的习惯,为这趟没有归路的征程,孙谌被拔掉舌头,捆在大营前。
那话一语成谶,他逃不过被活剐的命运。
宫廷里有道菜叫鱼脍,将新鲜打捞的鱼切成薄片,直接生食,营中拉来山间捕或的野狼,洛闻音要让它们尝一尝人脍。
沈修仪割下第一刀,薄如铁片的肉片入狼口,孙谌发出声哀嚎。看着自己一口一口被野兽吃掉,这太恐怖,他说不出词句,只能张嘴怪叫。
从那叫声里,洛闻音听出他在求饶,她倒出杯酒举向棺椁,做出个敬酒的动作,将酒洒在地上。
将军割完百户割,百户割完士兵割,刀刀避开要害,每当孙谌受不住要晕过去时,军医及时上前,用针将他扎醒。
割到一千刀,已是黄昏,洛闻音倒完了酒,擦拭着宁远清的陌刀,拦住要下刀的士兵。
孙谌身上只剩一层薄肉,再剔下去就要见骨,她抬高陌刀,指道:“削他的脸皮。”
脸皮削完剥头皮,孙谌痛到麻木,仅存的一口气喊不出来,他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活鱼,连求死的权利都被剥夺。
鲜红的心脏丢到野狼面前,尖牙穿进去,停止了跳动,士兵解开绳索,尸骨跌向地面,断成几节。
柩车载着宁远清去向归处,魂归山下有她的姊妹兄弟,她的同袍。
洛闻音不能骑马,乘车至北门,登上箭楼,就像那夜宁远清送她那样,直到柩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下箭楼。
楼梯下跪着个刀疤脸汉子,牙关咬紧,双手揪着身上的短衣。
洛闻音从他身旁走过,没做停留,听到身后的磕头声,驻足道:“张武,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手下,不用给我磕头,沈涵仪送了银子去你家里,回去好好孝敬你母亲,好好做个人。”
自从进北衙狱起,张武就没想过能活,不想今日被放出。
主帅不治罪,不责骂,还替他做了善后,他却觉得比死了还难受,流着泪哽咽道:“殿下,臣罪孽深重,宁愿一死。”
那些人找上门来,要他充当内应,如果不从,母亲和妹妹就会成刀下鬼。
张武冲锋陷阵,刀砍到脸上,箭扎进手臂,从没怕过死,那么拼命,就是为了给母亲和妹妹谋个安生。
这一次他怕,怕家人会遭不测,即便良心备受折磨,还是出卖了长戎卫。
夕阳晕在洛闻音脸上,染得那眉眼柔和,可转眸间,尽是凛冽的寒意,她指向脚下,又指向远方:“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活过来,自今日起,长戎卫的张武已经死了,以后想以什么身份活,那是你的事。”
“殿下,臣多希望死在那晚,可大将军将臣赶到城门外,臣......”张武说不下去,用力捶打着胸膛,“臣无颜面对殿下,无颜面对那些死去的同袍。”
洛闻音拂开额前的一缕发:“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活着。”
*
孙谌下狱后,那晚入宫的禁军人人自危,不知何时会祸及己身,燕岚在此时来到禁军大院。
这三万禁军大都是京畿良家子,家中有人做官,他们就像张网,在地下盘根错节。平时搅缠互扭,相互看不顺眼,真遇上事,就抱成一团。
来这儿之前,燕岚向洛闻音求教,深知这些人动不得,要好生拢着,日后有大用。
她让乐晗拨算盘,算着禁军几位校尉的俸禄,招呼那几人坐:“诸位是大越栋梁,拿这点俸禄,是不是太少了?”
几个校尉同在这里,他们刚听说孙谌被剐,心想有事相互包庇,要是提起宁远清之死,就把责任全推到孙谌头上。谁知不但没被问罪,还被关怀一番,问俸禄够不够。
他们拿银子吃花酒,最忌讳被说草包,这会儿被称栋梁,不由得飘忽起来。
其中一人架起腿,把茶水吸得“呲溜”响,吧唧着嘴道:“咱们这官,就拿这点银子,非要比,就是比长戎卫的百户少些。”
燕岚腰带上空着,那枚玉佩柳映真找匠人修补过,洛闻音没给戴,她找不到摩挲之物,搓起两根手指:“校尉比百户低一级,俸禄当然不一样。”
另一人冲刚才说话那人挑眉,摸着下巴道:“郡主您看啊,我们都是驻守京城的队伍,他们五品按四品发俸,咱们却是六品按六品发,这殿下也忒偏心。”
燕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你们是想要五品俸禄。”
禁军俸禄由朝廷发放,而安国军的俸禄大部分来自征东府,少部分赏赐来自国库,征东府是洛闻音的地盘,可以说她拿私房钱养安国军,怎么能说偏心?
听这几个校尉如此说,燕岚让乐晗算了银两,不过要补几百两,抄黄彦锡府时抄出千两黄金,足够补缺。
她拍案道:“好说,我代替殿下答应了,过几日就给你们补上。”
见她这样爽快,校尉们彻底放下戒心,开始称兄道弟:“以后郡主就是自己人了,有用得着弟兄们的尽管说,我们几个在所不辞。”
燕岚同他们客套了番,眼看天黑,带着乐晗回府,进屋就忍不住骂:“这群蛀虫,真不知道你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桌上放着盘栗子糕,洛闻音拿起一块,咬掉一小口,举起来晃了晃。
燕岚只顾喝凉水降火,当这是盘寻常点心,直至嘴唇上沾了甜味,半块糕塞进嘴里,才尝出这糕的滋味。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是燕菀亲手做的栗子糕。
那天洛闻音说府里的栗子羹不好,第二天下朝后,燕岚托钱咎带话,让姑姑有空做点栗子糕,她抽时间去取,才过去三日,栗子糕竟然送到府中。
中秋后燥热,燕岚脱下外袍,搭在翘角衣架上,擦脸时问:“姑姑来了?”
洛闻音的手还晃在他眼前:“听柳映真说是差人送来的,我回来时糕就放在桌上,来人说你姑父腿疼,我刚让黄侍医去了顺义侯府,她还没回来。”
那根白而长的中指上有个红色小肿块。
燕岚抓住晃动的手,瞧清那小红块,朝上面轻吹:“该死的蚊虫,竟敢觊觎阿音的美貌。”
天热蚊虫多,时常有人被叮咬,府里配制了几种药膏。洛闻音早已拿来清凉止痒的放手边,闻言故意不拿出来,眨着眼笑问:“有坏东西碰我,可怎么办?”
燕岚先叫侍女去拿药膏,再用是帕子替她擦手,最后答道:“拿个禁军校尉去当诱饵,把那些坏东西引出来,再一棒子打死。”
“这个坏东西太弱了,咬不死他们。”洛闻音这一病,怕冷又怕热,两个人挨得近,她身上热出层汗,便拉开衣襟,“就这点用处,我可白拢着他们了。”
薄衫里泄出片雪白,燕岚盯着那片锁骨,轻咬下嘴唇,正强行把思路引到正题上,就见去取药的侍女站在外面,小声转述药房侍医的话:“药被殿下派人来拿走了。”
府里存放的药不少,但洛闻音用的单独放,每种只备一份。
燕岚待在这屋里,坏情绪烟消云散,她捏着湿帕子,指尖隔着丝绢虚指那双笑眼:“乖乖,把药给我,抹了药给糖吃。”
回来的路上,她特意去买了银丝糖,外袍挂在衣架上,糖还在袖袋里兜着。
这么长时间,洛闻音每天喝药,有时喝点蜜浆,都快忘了糖的甜味,一听给糖吃,肚子里馋虫直闹,乖乖交出掩在衣袖下的小药盒。
燕岚涂抹得仔细,让药膏渗进皮肤里,涂完洗干净手,拿出块拇指大小的糖。
洛闻音含着糖,鼻尖冒汗,神色认真:“我让长戎卫剐了孙谌,是给禁军警告,敢造次这就是他们的下场,让你去给他们好处,是让他们宽心,只要听话,就能在望京里好活,可那近百人的血债,我会这样放过他们吗?”
凭借枕边磨出的经验,燕岚知她待人有两面,对手下宽容大方,对敌人睚眦必报,单一个惨死的宁远清,禁军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进屋时才问养这些蛀虫有什么用。
洛闻音抹着汗:“禁军全是步兵,使用长兵器,把他们放前面,砍断马腿,乌阳骑兵就失去了一半战斗力,在战场上,退是死路一条,他们只能拼命向前,这是我给他们选的出路。”
这是条马革裹尸、替宁远清完成未了心愿的路。
“我懂了。”燕岚挑开她的腰带,“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