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妖物被什么清理了。”望着一地残肢,两人的疲惫的脸上显露出更加警惕的神色。
每一次下潜都以为是最深处,但事实告诉他们海底之下别有洞天。下行的越深,身体越发难以呼吸。
更糟糕的是,到了现在这个深度,连一丝一毫的光都看不见,唯有一点点深海中的浮游生物亮着莹莹浮光。
他们不知身处何方,亦不知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来自于不远处未知的凶险。
“还好有江公子给的符纸。”冉云清道。
在烈海即将褪去深红血色之时,无数妖物倾巢而出,他们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伺机而动的妖物将之解决。
因着捆妖绳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是冉云清拔剑抵挡,戴苍配合她十分默契扔出符纸,从海底洞穴至海底裂隙,一路上也走过来了。
“这里不知有何凶险,师妹,要好好跟紧我。”戴苍动了动手腕,一向干净整洁的衣服上也变得有些破碎,看起来有些狼狈。衣袖之下,金色捆妖绳若隐若现。
突然,轰动的响声自远处而来,那声音由远及近,海水因此受到强力波动,一阵一阵浪潮席卷而来,几乎让人无法维持站稳身形。
在这股冲击下,冉云清身子晃了晃,在即将被海浪掀翻在地上的那一刻,被戴苍护在了怀中。
“师妹小心些。”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拥,冉云清有些怔然,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她。
黑暗中传来鸣声,他们还未站稳,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已经扑了上来,戴苍抱紧怀中之人,飞快避开那处地方。
恍惚只是一瞬,回过神来的冉云清将手心的符纸往远处探了探,光亮照着的地方,赫然是几只用冰制成的海鲨。
“是人为制成的。”两人几乎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冉云清甚至得到了系统的提醒:无乐门主行踪离他们很近。
她顿时觉得如坠冰窖。
“他掌握了裂隙所在?”戴苍紧皱眉头,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血蟾蜍提到鲛人也知道裂隙的位置,而烛乐与阿祉又去了那里……想必他就是从那里知道的。”冉云清已经轻轻推开戴苍的怀抱,手持回雪剑迎击,“所以,烛乐果然是无乐门主。”
冰鲨近了,一头扎进了两人所在的地方,泥沙砸下了一道巨大的深坑。他们身形巨大,速度却不亚于真正的冰鲨,如此可怕的力量与速度,若是正主在这里,无法想象他的力量会有多么恐怖。
两人并肩而立,戮力同心。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冷静,其挥剑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恰在此时,那抹留在冉云清识海中关于裂隙的锚点忽然消失,有人已经进入了裂隙。
“他已经靠近鲛人泪了。”冉云清兀自喃喃说了一句。
戴苍凝眉看她一眼,并未多言,毫无预兆的,捆妖绳竟在这个时刻断掉了。
*
海底不停震颤,烛乐的身形极速下坠,不知数千尺寸之后,视野里出现一截断壁残垣,他足间轻点几步,停留在那片残缺的地方,而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头顶的裂隙竟然合上了。
他被关在了这裂隙深处,这是鲛人泪的最后一道试炼,如果他无法取得,他将被永远困在这里。
若是寻常人见到这种情景大概早已慌了手脚,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可烛乐却没什么感觉,对于这样的黑暗,他早已习惯,有时甚至有些战栗的兴奋。
裂隙之中,海水却没有涌进这里,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开来,让这两个地方如同另外一个世界。
感觉到四周散发的热量,他高举着从鲛人那里得来的宝物夜明珠。他在鲛人那里不止知道了裂隙所在,更得来了在黑暗中永不熄灭的宝物。
裂隙里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了裂隙中的景象。
一向对任何事都轻而易举的他轻轻皱了皱眉,任谁也没有想到,深海的裂隙之下不是深渊,而是沸腾滚动的岩浆。
流质不断翻涌,并向上蒸腾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一股股打在他周身,似乎要把他这具肉身融化。
他站在这墙壁伸出的一截凸起处四下观察,四周仅有几个这样或大或小的凸峭足以容纳他站立,但并不能维持多久,如果石块断裂或者失足摔下,那他一定会被裂隙中的岩浆活生生吞噬。
身体受了损伤总归还能恢复,但若是掉到岩浆里身躯不再,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更要命的是,前方裂隙四周的墙壁上盘旋着数以万计的魔物。他们形态各异,甚至辩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但无一例外都是枯骨。
此刻他站在这里,那些怪物并没有向他扑来,却时不时传来妖怪窸窸窣窣的低语。
裂隙许久不见光亮,要视力也没什么用处,他猜测这些妖物估计都是瞎子。
失去视力的话,其他感官便敏锐得多。他从墙壁上扣出一颗小石子,食指一弹扔了出去。
妖物听到响动,张开枯骨四肢,从四面八方饿狼般高速俯冲过去,迅速绞作一团。
倘若他冒冒失失地在这些石块上跳跃,那么他一定会被这些东西撕扯,就算他轻功再了得,这么多的妖物,难免在还手的时候身体失衡坠落。
这下可有些难办了。他第一次露出颇为纠结的表情来。
没想到他的灵力在这里全无用处,只要冰晶凝成,很快会被这里的温度烫的融化,没什么攻击力。
看来非受些伤不可了……
他在原处静静站立了一会,仅是一会,异象陡生。
一条条森森十指如钩的骨爪从岩浆中伸展开来,指节以诡异的模样弯曲,仿佛在虚空抓着什么,疯狂扭曲伴着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在裂隙中。
“下来陪我们吧……”
“我好想出去啊,我不要留在这里……”
这声响震颤着周边的亡骨妖物,一时之间,妖物漫无目的地横飞冲撞,与白骨爪子绞作一团,拼个你死我活。几乎不留一个死角,有的甚至撞到了他的衣服上。
“呵。”烛乐面目表情地盯着这一幕,轻嗤一声。
这些枯骨手臂的主人似乎就是那些来到裂隙中死去的人,怨念极深,肉.体吞噬化为恶灵,阻碍着到来的人陪同他们一起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里。
如果灵泉玉在这里,怕是这些妖物都不能接近他,凭着灵泉玉的保护他便能到达鲛人泪的所在。
不得不行动了,那些怪物像疯了一样,已经向他这边探来,他一边驱动云霁剑,御剑穿行,从岩浆上空穿过,一手则挥动着灵力,与那些妖物纠缠。
只要他与熔浆中的手臂保持一段距离,那么他就不会被那些手臂拽下去,只要提防四面而来的妖物稳住身形即可。
衣服上又被拽出残缺的伤口,他不管不顾,手中抛出石子击落空中的妖物,勉强维持住身影,眼里只有鲛人泪。
终于迈上最后一处石阶,鲛人泪犹如其名,本身是一颗犹如水滴般的形状镶嵌在盒中,身后妖物紧追不散,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鲛人泪。
可是当他的手指一碰到它,四周景象骤然变化,他嘴唇微张,像石塑般呆在原地,再也无法动作了。
眼前是无数个噩梦里的片段,一幕幕回放他的曾经,他早已麻木,甚至有些想笑。
“就这点招数吗?”
不过是幻觉而已,对他没用。
大概是看他没什么反应,场景开始变幻,原本以为它的考验只是这样,但当他看到中间的人影时,原本匍匐在地受到欺辱的人变成了冉云祉。
她被那些黑影强迫着跪在地上,粉白的衣衫尽是泥污,一头柔顺的黑发散落下来混着泥水不再明亮。
刀剑破开细腻的皮肤,涌出大片的鲜血。他神魂微颤,暗想只是幻觉,他才不会被欺骗。
幻觉中的冉云祉望向他,声音因痛苦而变得有些凄厉:“烛乐,我好疼……好疼啊……”
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皆重现在她身上,让他心底的恨意被勾了出来。
手里凭空多了一样东西,是云霁剑。就算是幻觉,也不会让那些人活着,他挥剑向那些黑影狠狠刺去。
黑影一瞬间消散,他回过神,等他看清模糊的一切,竟是自己持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他拼命的眨了眨眼睛,心底一慌,退后了几步。
“幻觉……这都是幻觉。”她还好好的活着,自己设了阵保护她,她不会有事。
可在这个时候,那个有他灵力的阵法消失了,有人把他设下的阵破掉了。他紧紧的握住手腕,却感觉不到那边一丝灵力的气息。
失去了他的灵力保护,那灼热的高烧会把她烧死的。
想到她会死去,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又只剩他一个人,手指无端抖了一下。
“你杀了我。”面前的冉云祉已是他离开时濒死的虚弱模样,却在冲他微笑,伸手捧起了他的脸,眼底的憎恶刺痛了他的眼。
“我没有杀你。”他仿佛极力想证明什么似的,大声辩驳,“你是假的。”
她还是在笑,反问他:“但你在害怕,不是吗?”
场景又在变幻。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在她醒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又给了她一刀的是他。
婴灵的阵中,是他抚上了那脖颈,亲手将那纤细的脖颈扭断。
还有她与自己对赌的那一晚,是他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在手臂上划开一刀又一刀,最终,那么多的血在地上流成消抹不掉的血块……
断空长戟向他们刺来的时候,他冷笑着把她拽到身前,让她为自己挡下,任凭面前的生命消逝。
这才是他这个冷血无情的魔头会做出的事情。
“这些都是假的,我没有做过这一切!”
原本麻木的心起了一丝丝微波,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或许,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她的声音再也不复以往的柔声细语,而是一丝丝嘲弄,直视着不远处的少年。
视线里看到一副未曾见过的场景。火红嫁衣,红的那么刺目,怀里人的温度渐渐散去,变得比他还要冷。他萧瑟的背影跪在那里,神情绝望又哀恸。
他兀自捂住了胸口,心头蓦地一痛。
明明只是幻觉,但这股快要喘不过来的痛楚,为什么清晰又明显?就好像是……在某个时空早已发生过千百次。
她会死?她为什么会死?她身上的嫁衣,她要嫁给谁?
是我……杀了她?
他的神智陷入一片昏茫,眼前的景象与他的记忆纠成一团,他拼命的想挣脱,可是她的话语却如同鬼魅一般越追越紧。
“你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难怪没有人喜欢你,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只想着杀掉我。”
“难怪他们会想把你毁了,你活该被这样对待。”
“你不要忘记了,是你抛却了过往的一切。你以为你换上这副干净的皮囊,就会得到一丁点温暖?问问你自己,双手满是鲜血,不觉得自己肮脏虚伪吗?”
“别说了!”他捂住耳朵不想去听,大口喘着气,手脚都失去了力气般跪坐在地上。
“你舍不得杀我,难道不是因为没了我,没有人对你这样好?你贪恋这份好,所以才来欺骗我。”
他的阴暗扭曲心思被戳中,再也无言辩驳。
“我根本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准备来说,是厌恶,恨不得你去死。”一阵狞笑传来,却不是她的。
一直以来假意维持的平衡,彻底崩断了。
在他陷入幻境的这段时间,那些妖物一直在撕扯着他的身躯,森森白骨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将他一把拉入了岩浆里。
源源不断的热浪让他的思绪回神,眼前的景物消散,他已坠入了熔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沸腾的岩浆与鬼影。
记不清多少年前,这股仿佛将灵魂灼烧般的火热仍历历在目。
要死了吧?他苦涩地一笑。
可是没有人会来救他了。她也不会来的。
算计了一世,最终还是输给了幻觉,最终落到了如此下场。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怀有期待,但他却卑劣地想用虚假的面目换来她一点点的目光。
一颗心被别人捏在手里,他也就离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