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这句话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不像他的语气，更像是系统，甚至比系统更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脑中的电子音也倏然中断。谢一舟心底逐渐生出一丝不安。

他忽地想起，自从初次见面之后，他就能听见系统和陆渊的对话，却不曾细想，为什么能够听到。

系统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剧情是在他和陆卿醒来之后发生的改变。

如果对方第一次见面根本就是蓄谋已久，想要试探他们是否不受控制，然后故意泄露这些信息让他听到，只为放松他的警惕，借此一网打尽呢？

他的耳畔响起一声轻笑，悠远且飘渺，不像系统那样没有任何感情。那个声音带着赞赏，像是一个父亲在表扬自己孩子。

“你的反应很快。”

他下意识攥住了陆卿的手，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微微垂首凑了过来，“怎么了？”

谢一舟看着他关切的脸，心中交杂着后悔和自责的情绪，一声卿卿还未喊出口，眼前的一切却逐渐变得模糊。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站在一座宫殿里。

窗外春光明媚，殿内却冰冷阴沉。衬得越发大得像一座不见天日的囚笼，沉闷又压抑。

“太子殿下！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御花园抓蝴蝶啊？”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倏地扰乱了这一室的宁静。

“不行，”另一个声音一本正经地拒绝，“太傅布置的课业还未完成，孤不能太过放纵自己。”

“哎呀，那齐太傅布置的课业哪是人做的啊，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少年来到他的案前拉扯着太子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劝道：“反正不管你多用功，陛下眼里都只看得见陆端那小子，而且你都已经是太子了，用不着这么拼命啊。”

此话一出口，陆卿眼中露出一丝黯然，但他很快抬眸坚定道：“无妨，时间长了父皇自然会看到我的。”

“那你也总得歇一歇吧，”少年捏了他的笔不让他再动作，“我妹妹一直跟我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殿下，我那三脚猫工夫你是知道的，还得是你出马才行啊。”

“罢了。”陆卿眉眼微松，将手里的笔搁下，“那我随你去看看吧。”

“好嘞。”少年眉开眼笑，赶忙撑着站了起来，一边道：“找了这么多天，你可算是答应我了。小丫头肯定很高兴。”

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陆卿也露出一点笑意，刚要说话，眼神却倏地一凛，直直看向谢一舟的方向，“谁！”

他几步上前，抬眼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多头的谢一舟，储君的气势却丝毫不损，“穿着打扮如此古怪，你是何人？”

全然陌生的目光让谢一舟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想到自己神志不清那天，陆卿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又只剩下了心疼。

他伸手想要抚摸陆卿的脸，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声拍了下去。

他失落片刻，很快打起精神。谢一舟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刺痛，垂眸朝陆卿笑得潋滟，“卿卿，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我们从未见过。”陆卿既莫名又疑惑，他又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像那些被父皇冷落的妃子一样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朵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放肆。孤的小名岂是你能够随便唤的。”

“殿下，你对着柱子一直在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呢？”那名少年在那边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陆卿涨红的脸。

“柱子？”陆卿诧异地回头，又抬眸看了一眼比他高出太多的谢一舟，“你看不见？”

“看见什么？”少年更疑惑了，又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得苍白，“殿下，你不会……看见鬼了吧？”

殿中的宫人也瞧见了这一幕，胆子小的还吓得忍不住小声啜泣。

谢一舟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一下，闷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陆卿瞪了他一眼。

被他这么一斥，周围的人更加瑟瑟发抖，他们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惊恐万分地看着陆卿，“殿…殿下……您把鬼赶走了吗？”

“这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谢一舟见他红着脸难得憋屈的样子，越发止不住笑，还颇有兴致地打趣道：“怎么办啊，殿下？”

陆卿没搭理他，转身看向心不在焉的少年，“你先回去。”又敲打了一番宫人，吩咐他们退下。

少年心有余悸，赶紧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等等。”宫人正要退出殿内，谢一舟突然出声：“殿下，这些人可以信任吗？”

陆卿皱眉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一舟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觉得，这其中要是有个什么人跑出去乱传，恐怕殿下少不得落一个失心疯的名声。”

陆卿若有所思，朝已经走至门口的宫人扬声道：“站住。”

宫人们迟疑片刻，颤巍巍地走了回来，“殿下，有何吩咐？”

“跪下。”

宫人不明所以，只得按着陆卿的吩咐老老实实跪下。

说完这句话后陆卿便没再开口，只是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

足足让他们跪了一刻钟，陆卿才缓步走到一名头低得非常下的宫人面前，“抬起头来。”

“殿、殿下。”那名宫人犹豫了一下，我见犹怜地抬头。

陆卿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郑贵妃给了你多少好处，”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骤然加重，“让你每天去她那里通风报信？”

“殿下，”宫人脸色一白，赶紧磕头求饶，“奴婢、奴婢错了！求殿下饶过奴婢……”

“拖下去，”他招来自己的心腹太监，轻描淡写地说：“杖责五十。”

待那名宫人哭喊着被拖了下去之后，陆卿又将目光放在还跪着的那群人上。“还有谁，都给孤站出来。”

见他们毫无动静，陆卿又不紧不慢地道：“要是让孤亲自来抓，就不止是赶出宫去那么简单了。”

还是一片静谧。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一时之间，陆卿也有些犹豫。

这时，谢一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名字。

陆卿没防备，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温度再次染上红色。所幸宫人都低着头瞧不见，他回头瞪了谢一舟一眼，这才清了清嗓子，“玉成，青雉。”

那两名宫人愕然又无措，赶紧跪了出来，“殿下……”

陆卿一见她们的反应就明了了，干脆招手，“杖责一百，逐出宫去。”

“还有哪些人，若是还要让孤自己来喊，那就再罪加一等，直接杖杀。”

话音一落，那群宫人终于不再负隅顽抗，又零零散散站出来几个，无不凄惨地向他求饶。

将这一众人都打发出去之后，陆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谢一舟，板着脸对他刚刚的行为发难，“她们又听不见你说话，凑那么近做什么？”

谢一舟没想到他第一件事居然是说这个，怔了一下又忍不住笑起来。“好，听殿下的，下次不这样了。”

“还有，”陆卿硬梆梆地问：“你怎么会认识那两个宫女？”

谢一舟站得有些累，就近挪了一把椅子坐下，他新奇地戳着案上那些糕点无辜道：“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终于不用抬着头跟他说话，陆卿也觉得轻松不少，他走近几步质疑，“不认识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

“当然是……”谢一舟收回手，朝他笑得灿烂，“殿下亲口告诉我的。”

“胡说八道，”陆卿拿起一块糕点丢进他的怀里，“孤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殿下不信就算了。”谢一舟接住糕点咬了一口，话锋一转，“我倒想问问殿下怎么知道一开始那个人是叛徒的？”

“没什么。”陆卿见他不说，便也没纠缠，轻描淡写地说：“她之前仗着有几分姿色想爬我的床，我料想定是受人指使，加上刚刚看她表情不对劲，我不过略一试探就不打自招了。”

“……？”谢一舟阴沉了一张脸，“她居然敢爬你的床？”

陆卿点头，“你也觉得古怪吧，孤既不如宁王得父皇喜欢，又长得丑。除了受人指使，孤真的想不出什么理由。”

“……”

陆卿这么大张旗鼓地将郑贵妃安插在他宫里的眼线都赶走了，可让她闹了好大一通不痛快。

到了傍晚，她就挽着梁文帝浩浩荡荡来了东宫。

“父皇，贵妃。”陆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波澜不惊地上前俯身一礼。

梁文帝没什么表情，淡声说了句起吧。

郑贵妃打量着空荡荡的殿内，回头朝着梁文帝撒娇道：“陛下，太子这宫里也太空了，一国储君就那么几个人伺候，说出去可多难听啊。”

“多谢父皇关怀，”陆卿抢在梁文帝面前开口，“儿臣不惯奢靡，这样已经足够了。”

“无妨，”郑贵妃招了招手，那几名宫人应声而上，“本宫已经给殿下安排了几个，都是擅长伺候人的，长得也水灵。殿下若是喜欢，将人收用了也好，伺候日常起居也好，都凭殿下处置。”

说完，她又拉了拉梁文帝的衣袖，“陛下，你说好不好？”

“太子，既然是贵妃的一番心意，那你就收下吧。”梁文帝对今天的事情心知肚明，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说，只要文家一天不倒，陆卿还在这个太子之位上，他就不会对陆卿有任何关心。

陆卿垂眸，掩去眼中的失望，“是。”

郑贵妃志得意满，吩咐着宫人鱼贯而入，微微抬头看向陆卿，“快进去吧，以后你们就是东宫的人了，可要好好伺候殿下。”

“没关系的殿下。”谢一舟看着那个伶仃寂寥的背影，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打发她们去做粗使就是了。”

郑贵妃自然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安插眼线，她只是想向陆卿证明，他的父皇对他是如何的冷淡。

“殿下，”谢一舟又小声说了一句：“我会陪着你的，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