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男子发冠高束,窄袖劲装,食指处缀着双环戒银链入腕,他攥着酒杯,语中带笑:“她一女子,你让为兄如何给你讨回公道?”
“若非虞浅蠢笨坏我阵法,我怎会在夜训考试中得倒数第一?”东方皓迟本就圆润的脸气得鼓起俩大包,“再说,无影谷内她戴着帷帽,遮挡严实,谁知道她是男是女!”
“你当时没有分辨出来?”男子讶异,毕竟虞浅的身材实在过于傲人,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不禁轻笑出声,“这倒有趣。”
东方皓迟没看出有趣在哪,心思单纯地催促道:“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报仇嘛?”
男子搁下青瓷酒杯,望向窗外碎裂长凳:“今晚。”
-
入夜,天微凉。
房间内,衿楚青躬身燃上安神香:“你今日的行为未免过于鲁莽。”
虞浅就知道逃不过念叨,可惜他现在被冰魄银针扎成刺猬,想逃都难:“萧衍救过我一命,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衿楚青合上炉盖,转身道:“我指的是你记忆有损之事,离宗前掌门特意叮嘱过,身体的弱点不得对外宣扬,若遇上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我们就被动了。”
虞浅也明白今日是他口快,可不知为何,当他看见萧衍那繁星般的眼神时,就忍不住想要解释清楚。
“我知晓萧公子并非歹人,可秘境神隐,人心难测,这个……”衿楚青指了指他身上的银针,暗示冰蝉火毒之事,“绝对不容透露半分!”
虞浅顺从点头:“你放心,无影谷之情这趟也算还了一半,明日入了秘境,是敌是友,我还是拎得清的。”
长廊之下,烛火摇曳。
姽婳站在萧衍身后,言语比白天恭敬许多:“修士聚集,仙气太盛,焚阴塔进入陇州后便再无异动。”
萧衍瞥眼塔内流转晶体,敛起冷眸,对那片光晕似是十分厌恶。
“明日秘境开启,届时所有修士齐上青云,山脚下该会留有痕迹。”说罢姽婳抬手一抹,焚阴塔拢进衣袖,她跟着望向对面,薄薄的窗纸上两个人影晃动,忍不住问道,“他,当真不记得了?”
萧衍立于廊下,眉眼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
“姽婳姑娘?姽婳姑娘你去哪了?”
不远处传来悯沁缨的呼唤,姽婳顿了片刻,冲萧衍行礼退下:“公子好生休息。”
三更天,鬼未眠。
咔哒,窗闩松动。
来者黑纱蒙面,步履轻盈,刚要靠近,一道威压从后方直逼而来。
蒙面男子反应敏捷旋身躲开,后撤半步停于半空,阻挡之人周身以琉璃为障,难辨容状。
男子却并不意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片透玉琉璃道:“一张长凳便将一名筑基后期修士撞翻在地,动弹不得,如若我没猜错,这其中应当有你一份功劳吧!”
琉璃后人无人出声。
没有得到回答蒙面男子也不着急,他说话时尾音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只是我甚是好奇,被焦二侏儒当众挟持,你为何迟迟隐而不发,就那般笃定姓虞的姑娘会来救你?”
琉璃障内仍旧毫无回应,蒙面男子剑眉微挑:“看来,你不太喜欢聊天,甚合我意!”
他抬起手臂,一杆银枪战戟化形而出,长枪通体雪银,月下显淬冽之光,枪身上布满神秘契灵图腾,随着蒙面男子手腕一拧,银戟直捣琉璃面门。
乌云遮月,鸦鸟鸣啼,出手者速度极快,招招狠厉,迎战者身法灵活,虚留残影,银戟锋芒乍现,贯以雷霆之击,奈何琉璃那主只防不攻,无德遛人,甚是敷衍。
几次三番打在棉花上,惹得蒙面男子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要打就打,藏头露尾是怕现出你的真术吗?”
换来的依旧是沉默不语。
又过数招,蒙面男子耐心耗尽,余光扫向窗边,唇角勾了勾:“这样下去打到天亮也难分胜负,反正无聊,不如叫个观众起来解闷儿!”
战戟一转,堪比星辰,流光化作无数箭矢射向半阖窗沿。
琉璃中人灵力尽出,锋利箭矢全数被定格于窗前,他嗓音沉沉:“快了。”
“什么?”蒙面男子还没明白,下一刻对面阁楼传出一阵凄厉惨叫。
男子脚步忽顿,盯向琉璃屏障,双眸闪过一道银光,难掩蒸腾杀意:“他最好没事。”
战戟飞速先行,蒙面男子跟着消失。
琉璃散去,露出一双雕琢冷目,萧衍飞身窗前,透过缝隙看见床上“女子”侧颜恬淡,当然,如果忽略他那过于豪迈的爷们儿睡姿的话。
一缕灵光从萧衍指尖飞出,屋内莫名掠过一阵清风,落地的被角被悄然抬起,虞浅惬意地翻了个身,腕上的缚星镯在夜晚熠熠生辉。
彼时对面阁楼,蒙面男子刚冲进屋内,就见自己那没出息的弟弟正同手同脚蠢笨地攀在柱上,整个人惊恐到褶皱变形。
男子摘下面纱,环视四周,确认没有异样,问道:“怎么了?”
东方皓迟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带着哭腔:“哥,有蛇!”
“……”男子冷笑一声,甩手收回战戟拂袖而去,鬼魅之声回荡屋内,“怎么没咬死你。”
东方皓迟抱着柱子,撇下嘴,不敢叫也不敢哭,可怜地低声喃喃:“可……可那是双头蛇啊……”
-
翌日艳阳高照,虞浅一夜无梦。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洗漱完毕后,开始在缚星镯内精心挑选衣着发饰。
衿楚青歪着发冠,木着脸站在一旁:“有必要吗?”
虞浅正色:“情劫坎坷,生死攸关,我绝不容许那个死断袖有任何可乘之机!”
衿楚青眼睁睁看着他的好兄弟变成了美娇娘,这种阴影致使他预感此生娶妻无望,最后忍不住吐槽道:“捯饬半天还整个面纱?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你不懂,这是我作为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虞浅说着大步而出,迎面撞上刚巧推开门的萧衍。
视线里,虞浅一袭粉白纱衣,曲线张扬,腰若无骨,发如乌墨,眼若璨星。
衿楚青看着一手搭在门上,脚下愣在原地的萧衍,捂嘴低声道:“看来你今日装扮尚可,某些人眼睛都直了!”
虞浅浅浅一笑,歪着脑袋,眼角带钩:“萧公子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萧衍恍然回魂,眨了眨眼移开视线,浓睫都挡不住他眼底溢满的慌张。
虞浅笑容一哂,故意与他撞肩而过:“走喽,吃饭去咯!”
衿楚青跟在身后尴尬微笑,暗骂:还好是个男子,这家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几人用过早膳一同上山,参加青云秘境的修士众多,原本喧扰的街道一夜而空。
青云山外,十方法阵,七彩祥云汇聚东方,众仙门修士静候其外。
一名仙风道骨的白须翁从天而降,飘摇广袖掀起,青云榜嵌入赤色云霞。
“青云秘境,百年一开,无论是凡间散修,亦或仙门中人,皆可参加,秘境机缘不同,所谓祸福相依,生死参半……”
虞浅等人站在一列散修当中,只听周围议论纷纷。
“什么?进入秘境还可能会丢掉小命?”
“十一仙门神通广大,难道都没办法施救吗?”
“听说进入秘境条件严苛,就算修为再高的长老也没办法硬闯。”
“那咱们还去吗?这秘境会不会太危险了?”
“自是要去的,那可是百年秘境,随随便便得个天材地宝,就抵咱们苦兮兮地修行数载了!”
虞浅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他转头问衿楚青道:“台上那人是谁?”
衿楚青摇摇头,只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他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凌驾于十一宗门之上,神龙见首不见尾,修为深不可测的踏星散仙!传闻他早已大道圆满,奈何生性自由不受羁绊,平日里云游四海不问尘事,只有在秘境开启之际才会显露真身。”
说话之人头戴秀才帽,身着蓝纹衫,斯文有礼,面若冠玉,一手持笔,一手展卷,浑身上下充斥着浓重的书生气,他目光狡黠地盯向虞浅:“你就是那个当街暴虐歹人,只为博情郎一笑的痴情仙子?”
虞浅:“?”
虽然……但是……算是吧。
蓝杉秀才自来熟地挤开人群,凑近道:“仙子姐姐好,小生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叫姐姐了,这最这么不当讲的你都讲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虞浅麻木看去:“你说。”
蓝杉秀才嘿嘿一乐:“那什么……你和那位俏情郎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其中浪漫情缘可否分享一二?”
虞浅蒙了,要不是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像一个正经人,他都怀疑这人是来耍流氓的了,怎么古往今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啊?
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萧衍只是……”
“我明白!”蓝杉秀才一副我懂的架势,“他不过是你的露水情缘,你并不打算给他名分!”
虞浅:什么玩意儿?
虞浅干咳一声,给蓝杉秀才边使眼色边摇头,心道:当事人就在附近,你想八卦能不能小声一点哇?
蓝杉秀才凝神辨析,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这面纱规矩为何如此离奇,定是为了考验你那情郎才故意许下此约的吧,也是,既要托付终身,自然得先弄清楚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哎呀--”
蓝杉秀才过分激动,一不小心踩到旁人,回身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是。”
蓝杉秀才:“嗯?”
虞浅怔住,低沉嗓音带来的酥麻感再次绵延颈侧,仿佛他就该对这声音如此熟悉,如此敏感,虞浅余光瞥见后方高大身影,奇怪,萧衍什么时候站到他背后了?
蓝杉秀才没听懂,问道:“道友,你说是什么?”
虞浅在一旁一面佯装无事转回脑袋,一面竖起耳朵耳根想听个明白。
是啊,你在瞎“是”什么?
就在这关键时刻,人群中有人惊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