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京都的阳光，依旧慷慨地洒在城墙上，给古老斑驳的砖石镀上了一层金边。

典礼过后，载着各国使臣的马车渐行渐远，车轮扬起的尘埃渐渐消散。

一个月转瞬即逝，一辆辆马车缓缓驶入京都。车轮沉重地与石板路摩擦，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似是在诉说着车厢里物件有多沉重。

城门处，守卫们早已接到指令，身着鲜亮的铠甲，整齐列队，神色肃穆地护在车队两旁。

林婉儿坐在队伍前方装饰简洁却不失庄重的马车中，轻轻掀开窗帘一角。

外面，一道道目光投射而来，有好奇、有打量，更有不少嘲讽之意。

长公主倒台后，京都不少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仿佛只要她林婉儿跌落下来，就能让那些凭借读书考科举、挤占官职的女子们，乖乖回到深宅大院之中。

林婉儿放下车帘，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林婉儿去时轻车简从，回京时车厢里装得满满当当。

建州，毗邻南诏，长期被视作蛮夷之地。但林婉儿和她带去的那群女官，在那里不仅发现了橡胶和适合橡胶生长的土壤，还意外勘探到多个铜、铁、盐矿。

这些矿的杂质含量极低，品质奇高。庆国至今未有！

铜是制造货币的主要原料，铁是农业与军事的革命性资源，盐更是国之命脉。盐税、铁税是庆国王朝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

更何况还有那块从建州庆庙里挖出来的石碑。

……

不久后，林婉儿带着铜、铁、盐矿归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京都，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林婉儿的功绩。

林婉儿不仅证明了女官的能力，也为庆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几日后，皇帝下令，光禄寺的调任先搁置，林婉儿升任为吏部尚书，掌管官员任免，为庆国选拔人才。

……

辛其榴在广兴宫跪了一夜后，终究还是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月。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婉儿扶起虚弱的辛其榴，缓缓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石桌旁边，一棵垂丝海棠树正盛情绽放，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林婉儿从袖中拿出一本略显陈旧的《建州攻略》，递到辛其榴面前，说道：“榴榴姐，谢谢你，就是靠着这本书，我才找到那些矿产的。”

庆国的矿物管理，除铜钱铸造归中央统一管理外，实行二八抽分制，即 20% 的矿产归官府，80% 可由开发者自由售卖。林婉儿占据先机，拉上世家贵族一同开发矿产，将自己的利益与世家大族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

这些年，凭借京都纺织厂和制糖产业，林婉儿积累了大量财富，如今再加上这些矿产，毫不夸张地说，她已隐隐有成为另一个内库的趋势。

辛其榴接过书，书面平整，被保存得很好。辛其榴翻开书，发现里面夹着许多植物书签。

“这些书签都是用建州那边的花朵和树叶制成的。”林婉儿笑意盈盈：“榴榴姐，你看不到建州的春色，我就将春色带回来给你。”

辛其榴手指轻轻摩挲着树叶书签，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愧疚：“抱歉，婉儿，我没能提前制止那些事的发生。”

“别这样说，母亲能有这样的结局已是难得。”林婉儿微微顿了顿，凑近她低声道，“我原本以为，陛下绝对不会容忍一个让皇族蒙羞的公主存活于世。”

京都城中，由那么多双希望李云睿去死的眼睛。是辛其榴，为李云睿争来了一线生机。

林婉儿对她的榴榴姐只有无尽的感激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歉意。

“幽禁，至少不是死亡。”

活着，就还有转机。

林婉儿去过皇家别院，那里被鉴查院重重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母亲为什么一点反击都没有使出来，这般安静地束手就擒，让陛下如此轻而易举的拔掉羽翼和牙齿？”

即使身处死地，她多年经营的势力，难道不足以让她进行最后的反扑？

即使没有了内库，还有军方的秦家、江湖的君山会、甚至大宗师叶流云。

为何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反抗！？

“母亲当真痴迷陛下到这版地步，只要陛下不杀她，就心甘情愿把一切奉上！”

李云睿，你的野性、你的欲望去哪了？

李云睿，你当真就那般爱吗？

林婉儿的手紧紧握住，指尖插入掌心，用力到微微颤抖。

“长公主是我见到最有野心、最有抱负的女性，她努力了很久，付出了很多，青春、婚姻、名声，良知，还有……她的女儿。”

辛其榴轻轻握住林婉儿的手，一点点掰开。

“婉儿，你知道为什么院长一直看不上长公主，而是选择成为叶轻眉的追随者吗？”

“为什么？”

“因为叶轻眉追求自由与平等，她爱世人，爱芸芸众生。而长公主目光狭隘，只在庆国，只在陛下。”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

“长公主……只是被时代绊住了脚。”

“而这一点，你已胜过你母亲。”

辛其榴轻轻搓揉着林婉儿的手，声音温柔得像百花撞了春风。

“所以，婉儿别害怕。大胆地往前走，你不是她，你也不会成为她。”

林婉儿愣愣地望向辛其榴。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完全看不到原来充满生命力、活力明媚的样子。

她的眼神虽依旧明亮温柔，却透着深深的疲惫。

林婉儿犹豫了一下，心中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说出那条消息。最终，她还是抱住辛其榴，用极低的声音，在辛其榴耳边说道。

“其实，这次我还带回来一条消息。在陛下看来，这条消息的价值，远比矿产重要。”

“什么消息？” 辛其榴一下下拍着林婉儿的背，问到。

“建州的庆庙里，挖出来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大东山上藏着神庙的宝藏，得之可颠覆天下。”

……

范闲端着亲自熬好的药，脚步放得极轻，穿过抄手游廊，刚踏入庭院，便瞧见辛其榴靠在林婉儿肩头的模样。握着药碗的手瞬间收紧。

脑海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

就在范闲抬脚欲动时，辛其榴不知听到林婉儿说了什么，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容。

范闲瞬间愣住，他已经许久未见过六六发自内心的笑容。

目光聚焦在辛其榴身上，海棠花瓣飘落，辛其榴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范闲转动手上的戒指，熟悉的触感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要克制一点，要忍耐一点，冷淡一点。

很快，辛其榴就会嫁给范闲为妻。

我的辛其榴，本该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