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秀回到照雪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温明琰也跟着坐下了。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终于，温明秀开口说：“你这么有主意，当初为何要让我回来？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耍，你很高兴吗？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很委屈吧？”

温明琰直视着温明秀的眼睛，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坦然被温明秀责骂的准备，想着大不了过几日给她服个软，赔个罪，温明秀一定会原谅他的。

可是他看到了温明秀眼里的伤心，他突然反应过来，温明秀会原谅他，却不会原谅自己。温明秀最重情，温明瑞临终托付，她因为太过纵容自己，而害得温成华变成了傻子，她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温明琰心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让姐姐失望了，温明秀最讨厌别人骗她，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后悔了，他辜负了温明秀对他的信任，他不想再骗下去了。

于是温明琰直接坦然地说：“是，这些年我一直很委屈。我嫉妒你占有父母全部的宠爱，嫉妒你处处比我优秀，嫉妒你把我衬托的像个笑话。”

温明秀愣了，冷笑一声说：“原来这些年你都是这么想的，哈，什么手足情深，在你眼里屁都不是。”

温明琰笑了：“手足情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屁手足，狗屁情深。”

温明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跪了下去，说：“姐，手足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今天你提了，我干脆跟你坦白好了，明璋是我杀的。”

温明秀惊得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温明琰抬起头，看着温明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苏明璋是我亲手杀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闻讯赶来客厅的小翠和关泠善正好到了门外，关泠善小声地问小翠：“苏明璋是谁啊？”

而此刻的小翠和温明秀一样，几乎被定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温明琰。

温明秀先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明琰却异常地平静，他说：“当然，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是我进入明璋的房间，随手拿了块布放进水里，然后拧都没拧，就叠起来盖在了明璋的脸上，我看着他开始扑腾，然后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把湿布弄下来，直到他渐渐没了动静，我又等了一会，确定他没了心跳之后，我才离开的。”

反应过来的小翠赶紧跟关泠善说：“少夫人，这件事你一定不能说出去，就当没听到过一样，知道吗？”

关泠善连忙点头说：“知道，我知道了，聚儿午睡应该醒了，我去看看他。”

说完关泠善就立马离开了，小翠站在门外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温明琰接着说：“之后我慌张地往自己的房间跑，结果我袖子上的扣子不小心把明璋床边垂帘上系的香囊给勾走了，幸好半路上遇到了王二，计上心头，就说母亲新做了这个香囊，让我拿去给明璋，可是我有事要去找姐姐，就托他帮我拿过去，随后我就急急地跑去你院子里找你了，当时太过慌张，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温明秀一下就明白了。

之后，王佑康进了明璋的房间，把明璋脸上的布拿了下来，却发现明璋已经没了，正巧这时温亦山来了。而那个香囊是苏晴好早就做好了放在明璋房中的，温明琰又一口否认没有见过王佑康，温明秀恰好给温明琰作证，王佑康百口莫辩，被认定是杀害明璋的凶手。可是王佑康没有理由杀明璋。

温明琰说：“爸爸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我做的，但他顾及颜面，所以没有拆穿。后来去山东，出事的前一晚，爸爸告诉我，他那日其实就在明璋房外，看到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早就看穿我了。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能怎么办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癫狂地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说：“结果，这次站在房外，听到我们对话的竟然是妈妈。哈哈哈哈哈哈，她当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但是她当时没有痛苦，没有责骂，而是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其实挺奇怪的。所以，后来遇上土匪，爸爸让我先离开，我也没有去找妈妈。”

温明秀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她说：“所以你没有失忆？”

“当然。”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你杀了明璋，然后嫁祸给王二，王二被奶奶赶出门。而爸爸自始至终都知道王二是无辜的，所以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后来跟随你们去了山东，然后与富幸妍的父母勾结，半道截杀商队。你……因为知道妈妈无意中，听到了你和爸爸的对话，所以爸爸让你逃走之后，你没有去找妈妈，害的……害的妈妈被富幸妍杀害，死在那个农家里。而之后，之后你不给父母收尸，也不回来，选择了假装失忆，隐姓埋名的在那躲着。”

温明琰冷漠地说”“还不止呢。你知道爸爸把王二送到哪里吗？送到大哥的手下去了。这么多年王二心里一直记恨我，而大哥，就是大哥指使王二和土匪勾结。”

温明秀大惊，问道：“这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今天成华说要赔你风筝吗？”

当年，苏明璋去世后，温亦山出于仁义把王佑康送到温明瑞手底下，而苏晴好因为小儿子的死终日闷闷不乐，后来温亦山和温明秀从洛阳带回三株白牡丹。

温明琰得了一株很是开心，种在书房外，苏晴好也终于展颜。

后来温亦山为了让苏晴好更开心些，就组织了那一场春游。

当时温成华把温明秀的风筝弄坏了，被他们几人说了几句心怀不满，就将此事告知了温明瑞和张婉秋。

温明瑞也因此怀恨在心，又嫉妒三房日益势大，为此教唆王佑康和土匪勾结，他本想借此独吞三房产业，没想到温明秀竟然敢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这一次，温成坤和温明秀合作本想表示得更有诚意，所以写了封信悄悄送到照雪庐，信上就是温明瑞，王佑康，富幸妍三人狼狈为奸的信息。

而这封信被温明琰截下了，他害怕温明秀发现最终的真相，所以和温成坤又设了个局，他要温成华也体会一辈子活在悔恨里的滋味。

温明琰苦笑着说：“姐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让你杀富幸妍姐弟了吗？因为我知道，真正错的人是我，我不想让你再因为我伤及无辜了。”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待在书房里吗？因为我不敢出门，我一看见你，我就心虚得不行。整个家里，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温明秀难以置信，自己一直以来最疼爱的弟弟原来是自己一切痛苦的来源。

她克制不住自己，用力的甩了温明琰一巴掌，泪流满面，痛心疾首地说：“温明琰，你……你……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你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对你的信任。你说我对你好，你，你就是这样做的。”

“谁让他们都不爱我？谁都不在乎我。”温明琰大吼了出来，继而哭诉说：“他们什么好的东西都只想着给你，你七岁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而我的书房都是十岁那年你跟父母提了，他们才给我建的。连奶奶，看似对你处处不满意，可是她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

“那日，她去你院里教你琵琶，你午睡尚未醒，我坐在旁边的椅子里，逗你给我买的一只黄鹂。她进来后，直直走到你身边，没有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她轻轻拿扇子给你扇风，一直到那只黄鹂叫了一声，她好似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一个人，她把我带到屋外，跟我说你在午睡，别打扰你，还说让我长大以后要好好扶持你，保护你。”

温明琰双眼通红，强忍泪水说：“我现在不就是在践行奶奶对我的嘱托吗？我做到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奶奶对我的每一句话，她的神情和语气。你知道吗？我被她叫出去的时候，还幻想着她是要关心我，问问我为什么不午睡。”

温明秀有些语无伦次，她说：“她，她要你帮我，不是这样帮的。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只是你不知道。”

温明琰大声说：“因为，那天明璋把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对，就是那个陷害王二的香囊。那个香囊，母亲本来是做给我的，结果明璋看到了，他说他喜欢，母亲就给了他。我委屈的哭了，可是母亲让我大度一些，让让弟弟。他都姓苏了，将来苏家都是他的，他还要我让他什么？后来我哭着跑到你的院子里，你为了安慰我，就给我买了那只黄鹂。”

温明秀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悚。

“我，我都忘了。”

温明琰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因果报应，他抢了我的香囊，我就要了他的命。你给我买了黄鹂，我就辅助了你一辈子。”

温明秀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她呆愣了好久，才胡乱地摸了一把眼泪，又用力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她悔恨地说：“是我一直怕你会多心，所以不曾告诉过你。你说奶奶不在乎你，其实当初你出生时，外公是想让你姓苏的，可是奶奶不愿意，她说姓了苏，就要去苏家住了，她舍不得你，才让你姓温，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

“你说父母不在乎你，父亲那样一个人物，为了公道，他根本不在乎颜面。他会替你遮掩，就说明了他心里在意你，甚至他夜夜承受内心道德的谴责，他也不曾说出来。母亲，母亲那么温柔，她甚至连一句责备你的话都不舍得说，你怎么会认为她不在乎你呢？甚至，母亲可能早在某个午夜，父亲说的梦话中就知道了，她也没有说出来过。”

温明琰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如今被温明秀拿到明面上说了，他好像才终于把这个事情放到脑子里思考。

温明琰说：“姐，凡事无绝对，在你眼里奶奶慈爱，父母祥和，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好的。而在我眼里，我感觉不到，你可以说我是白眼狼，也可以说我没良心，我都没有怨言。”

她突然很难受，失望和悔恨在她心里积压。她难过地捂着眼睛哭，随后，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尽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原来助纣为虐的是我，我才是真正的源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错在太信任你，太纵容你。我的一切痛苦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温明秀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说：“你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走吧，出国去找师儿他们，不要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温明琰一直低头不敢说话，直到听了温明秀要赶他走，他才惊慌失措地抬头说：“姐，你要赶我走？不，不行，姐，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你别赶我走，我求你。姐，我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我承认我做了很多错事，算计了很多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如果我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那天一定不会去明璋的房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温明秀说：“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啊？你对父母不敬不孝，残害手足，我岂能留你。从今日起，小琳过继到我名下，与你再无关系，聚儿年幼，不可离开父母，倘若我日后发现你把他教坏了，我就把他也接到我这。”

“不，姐，你真的要赶我走？”

“我心意已决，要么你出国去，要么我离开，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你自己选吧。”

说罢，温明秀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了。

门外有很多人经过，都被小翠赶走了，他们都没见过温明秀和温明琰如此失态的样子，都不敢上前。直到温明秀离开，小翠才赶紧追上去跟着温明秀。其他人则进去把温明琰扶起来，却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翠跟着温明秀来到后院温明秀儿时住的院子，温明秀回头看着小翠，小翠看到温明秀的眼眶通红，压抑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因为鲜少提起从前的事，方才在门外的人里，只有小翠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温明秀。

父母的死一直是温明秀心里的一根刺，她一直以为杀了姓富的姐弟，温明秀就给父母报仇雪恨了，没想到源头竟然如此深远。

温明秀从小最疼爱温明琰，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舍不得责怪他，把错都推到自己身上，甚至舍不得罚他，只想着把温明琰送出国。

小翠是陪着温明秀一起长大的，是最了解她的人。此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她不明白她的小姐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姐姐，只是想给父母报仇雪恨，却被最亲的人背刺，被不明真相的外人指责。

凭什么？

温明秀竭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