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西方情人节的第二天是农历元宵节，富河村小学的老师都去孙家湾孙有文家赴婚宴。因为他最小的儿子老七孙中榜在这一天举行婚礼。
情人节那天，接到孙中榜大红请柬的上官致远，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新娘不是别人，竟然是章采薇。上官致远心想，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多了，于是跑去问了孙中正老师。
孙中正老师是孙有文老先生没出五伏的侄子，对老七孙中榜这门亲事还是知道一点内情。
由于章采薇是二婚，还带着一个儿子，为此，孙有文死活不答应。他拿着拐棍指着孙中榜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是瞎了眼还是咋的？你还没有结婚就要给别人的儿子当爹，那女人就是一朵马兰花，你也给我扔了！
“那后来怎么又答应了呢？”上官致远道。
“后来，我听说章采薇把儿子给了她前夫……”孙中正说。
“章采薇那么喜欢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轻易把儿子给前夫呢？”上官致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也不像是章采薇的性格，
“怎么说呢，这事我就知道这么一点，其他的具体情况估计只有孙腊月最清楚，她可是这门亲的媒人。”孙中正说，“不过，中榜跟我说，他以前在山茶乡教书的时候就认识章采薇，也曾经追求过她……”
“孙中榜在山茶乡教过书，这我知道，我后来也在那学校代过课，住的房间就是他住过的。”上官致远没想到孙中榜还追求过章采薇，如果真是这样，他俩结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宵节这天正好是星期六，富河村小学的老师都是自行前往孙家湾。到了村口，只见三棵千年古柏矗立在冬日的朝阳中，树影倒映一旁那青石铺地的水井。孙氏大宗祠前已经有先到的客人在晒太阳，有的倚在宗祠门口那口大水塘的栏杆上抽烟、聊天。
孙中榜的家就在孙氏大宗祠旁边。孙中正老师正在里面帮着招呼客人，他不时跟客人寒暄握手、递烟倒茶。进了大门，孙有文老先生端坐一角，在陪着客人在唠嗑。上官致远冲老先生笑了一下，说了声恭喜，便把五十元礼金给了礼房。远在深圳的孙映雪也赶回来了，正在那里忙着端茶倒水，她抬头说声致远哥来了，便又忙去了。堂屋一侧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布置一新，门框的对联上书：愿为比翼鸟，永结连理枝。上官致远站在旁边喝了杯水，便出来找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了下来。
坐在太阳底下，上官致远抬眼就看到孙家厨房侧门对联：愧无珍馐款喜宾；唯有美酒迎亲朋，横披，宾至如归。孙家湾人做喜事，都无一例外地在祠堂里摆酒席，因为里面宽敞。孙氏宗祠大门也贴了副对联：鸾凤和鸣万里云天看比翼；夫妻恩爱百年事业结同心，横披，螽斯衍庆。这都是一些老调调，没什么新意。
不过，上官致远发现对联的笔迹好像不是孙有文老先生的，老先生的书法，上官致远从小看到大，不管贴在谁家门口，他都能一眼看出来。而今天，若把贴在宗祠门楣的横披“螽斯衍庆”和门楣上方匾额“映雪遗风”一对比，虽表面上有颜体的风韵，但书法功力明显略逊一筹。
坐了片刻，孙中正老师端着茶杯瞅空过来了：“上官老师，这对联是我写的，你觉得怎样？”
“哦，是你的墨宝……挺不错的！”上官致远道朝宗祠大门看了一眼，“这字和你有文叔已经难分伯仲了。”
“你也别吹捧我了，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我打小就佩服有文叔的书法，也一直模仿他，但是从来未超越。在他面前我是关公门前耍大刀——献丑了！”孙中正老师呷了一茶，自我解嘲道，“不然的话，孙氏宗祠‘映雪遗风’四个字就是我来写了。”
“我是说，你原来是刻意模仿你有文叔的……有点以假乱真的意味了，一开始，我还真没看出来。”上官致远说。
“你终于说实话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就是真的。”孙中正笑道，“说到底，这农村的婚丧嫁娶，里面还是大有学问的，不然就会出笑话。”
“有孙有文老先生把关，怎么会出笑话。”上官致远道，“这远近村落，十里八乡，只要有红白喜事，文案司仪不都是请他的嘛。”
“可就是灯下黑，今天差点闹了个笑话。”孙中正说，“我这个中榜老弟自己是个读书人，现在好歹教着高中，自作主张在自己的婚房门口贴一副对联。可他又嫌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就把对联写在纸上让我写……”
“那对联我刚才看过，‘愿为比翼鸟，永结连理枝’……没毛病啊！”上官致远道。
“他写给我的是七字联：上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永结连理枝，横披，婚姻自主。”孙中正说。
上官致远一听，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好像有点不妥……”
“岂止是不妥！今天早上，我写好对联刚贴上去，我有文叔就黑着脸说让我撕了，也没说原因。我正在为难的时候，他老人家又想了一下，说让我去掉两字重写……”孙中正道，“后来，我就琢磨那去掉的两个字，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两句话是从白居易《长恨歌》里化来的，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生生死死要在一起……”上官致远说。
“就是啊，我当时只是照着写，哪里想到这一层，你说这大喜的日子，对联里直接提到生死，多不吉利啊。”孙中正说。
“我觉得中榜其实是想表达他要婚姻自主，他和章采薇的爱情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上官致远道。
“这句话平时我倒是见过，但一直不知道它的出处……”孙中正道，“我也就是个“□□”那会儿学制两年的初中毕业生，小学加起来总共读七年书，哪里知道什么《长恨歌》。可老七中榜三年制的初中读了两个轮回，师范三年，出来工作又拿了个函授本科文凭，这水准怎么也就不咋的？”
“你意思是说他自己该拟一副对联？”上官致远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他要是能像你那样就好了……他原本可能是想借用这副现成的对联向他父亲示威，可没想差点弄巧成拙！”孙中正知道富河村教学楼落成时那长对联是上官致远拟的，为这事，他叔孙有文可老不高兴了，一直心有芥蒂。
孙中正和上官致远聊了一会儿就又去忙活了。这时，上官致远看到果真真坐着芦伟的摩托车来了，俩人还没下车，耿卫锋骑着那力帆150带着钟卫国校长到了村口。
“我们的人都来了吧？”钟卫国径直走到上官致远旁边道。
“应该吧，你问一下孙中正老师，他最清楚。”上官致远说着便跟耿卫锋打了一下招呼。
果真真可能是第一次来孙家湾，她的芦伟一起在村口的古柏古井那儿看了一会儿，又跑到祠堂里面去了。耿卫锋的视线却几乎没有离开过果真真。
快要开席的时候，孙中正过来问钟卫国：“钟校长，夫人怎么没来？”
“你不用管她，她不来也好，来了又要喝醉……”钟卫国最头疼他这个老婆，喝醉后总喜欢撒泼。
一阵鞭炮过后，开始安席了，孙中正站在祠堂中央煞有介事念念有词：“满堂喜客，一齐请升。今日是我族弟孙中榜花烛之期，千百年大喜，惊动各大府贵客，亲移玉趾，又费厚礼，理应多设喜筵，位位居尊……”
“菜已经上来了，我们开席吧。”钟卫国校长举起了筷子示意围坐一席的老师们可以吃了。
这时，孙有福端着满盘的菜上来了，他示意上官致远端菜。这是一大碗排骨，刚放下来没多久，就吃得碗快见了底。果真真特别喜欢吃这道菜，芦伟都帮着她夹排骨。
和他们这桌形成对比的是不远处几个村干部坐的那一桌，劝酒的声音不绝于耳，当了支书的孟跃进已经喝得满面通红了。
孙有福第二次端菜上来的时候，开玩笑道：“你们是光吃菜不喝酒的……致远，你起个头，陪钟校长喝两杯。”
“我们都是一家人，谈不上谁陪谁。”钟卫国道。
“那我等会儿陪你喝两杯。”孙有福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盯着孟支书那一桌。
“跟你喝，我还真是有点怕，怕被喝出脑出血，你还是去跟孟支书喝。”钟卫国调侃道。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忙去了。”孙有福端着一盘子空碗走了。
孙有福刚走，不知什么时候，孟峰和蓝晶琳出现在宗祠的门口。上官致远看到他俩在祠堂的一角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吃完饭后，果真真嚷着要等着看新娘子，结果耿卫锋和芦伟都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不走了。
“你们俩个都不走了？那我只能步行到钟家寨了。”钟卫国说着看了耿卫锋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小耿，有些事情你要改变一下思维，正面出击不能奏效，可以迂回一下。”
“我送你回去吧！”耿卫锋似乎明白了什么。
孟峰领蓝晶琳走了过来，上官致远道：“孟峰，都说做客不退后，怎么来得这么晚？”
“不晚，新娘子不是还没到嘛！我们是来看新娘子的。”孟峰道，“本来请的是我一个人，她非要来看看我们这里的婚俗……”
“我就想看一下你们这里怎么闹洞房。”蓝晶琳说。
新娘子到达孙家湾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上官致远在迎亲队伍中看到了腊月姐，他随着看热闹的人涌进了新房里。章采薇没有盖盖头，当她看到上官致远的时候，对他笑了笑，上官致远也点头示意。
果真真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上官致远身边，她看着漂亮的章采薇道：“上官老师，我听说新娘子跟你认识？”
“你听谁说的？”上官致远问道。
“听孙中正老师说的……你刚才都跟新娘子点头了。”果真真道。
孟峰看到果真真身上一股青涩的学生气，小声对上官致远道：“这女孩就是你学校的果老师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上官致远点点头道。
这时，新郎孙中榜进来了，大家开始闹洞房了。
开始让他们各自表演才艺，后来就有人撺掇新郎去亲新娘。章采薇毕竟是过来人，她和孙中榜当众接了一个吻。
俩人接吻的时候，蓝晶琳看得津津有味，果真真则害羞得蒙上了眼。见果真真纯真而羞涩的样子，孟峰又小声对上官致远道：“这姓果的女孩正点！”
“你可小心点，别让蓝晶琳听到了。”上官致远说。
“这闹洞房不带劲！”孟峰说，“要是赖天阳在这儿就好，还有孙中第……”
“他俩在这儿又能怎样，新郎新娘说到底都是斯文人，搞得那么低俗，就没意思了。”上官致远道。
“这新娘子是个二婚，啥阵仗没见过？”孟峰好像啥都知道。
“那等你和蓝晶琳结婚，我们约好去你家闹去！”上官致远笑着说。
这时，里面的人越来越多了，外层的人差点把果真真和上官致远俩人挤得贴在一起。芦伟则像一个护花使者一样，始终跟在果真真的身后。
“致远。”孙腊月在人堆里看到了上官致远，她把上官致远拽了出来，“你好意思在这里看的？中榜哥现在算是成家了，就那孟峰也找了女朋友，现在你在学校教上书了，得想办法找一个了。”
“姐，你又来了！”上官致远开玩笑道，“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个。”
“那个俞晚霞，蒋奶奶好心介绍给你，你又看不上；跟你介绍罗志贞，你连面都不跟人家见，现在她已经嫁人了……我真不知道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关键我现在没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个什么样的。”上官致远道。
“还没有考虑？你等到啥时候，姐跟你同年的，孩子多大了，你难道不知道？”孙腊月朝挤在人堆里的果真真嘴一挑道，“要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上官致远看了果真真一眼：“姐，那是我学校的老师！”
“姐还不知道是你学校的老师？她叫果真真我都知道，是那个学校做饭的‘果不然’的亲侄女……你说我们富河村有哪一个女孩能跟她比？就是跟原来那个在武汉教书的米琼也有得一比。这么漂亮的女孩，你上哪儿找去？现在送上门来了，你可得趁早下手！”孙腊月道。
“人家还是个小孩子……”上官致远道。
“人家还是小孩子？她都出来教书了，还是小孩子？那你去找跟你一样大的，三十还没有出阁的！你有没有想过，谁会养着老闺女在家等你？”孙腊月道。
上官致远听了孙腊月的话默然了，是啊，谁家的闺女三十不出嫁在家里等自己。
这句话也是孙有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