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行驶在盘山公路上,雏咲深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膝上装有白无垢的漆制木箱,透过车窗,她看见了新修建好的水笼神社,还有远处雾气弥漫的日上山。此刻正在打破常人的认知。
当山弥漫起雾气的时候,通常看不到太阳。科学一点的解释,似乎是因为山上气温比山脚更低,冷暖在山间交替,水气蒸腾。但这通常发生在早晨。而今蓊郁的森林升腾轻而薄的岚气,不受风的影响,不与日暮交接,只是安静地侵吞着充满阳光的世界,那些光亮如同血迹四散天际,而日上山之上的太阳红得刺眼,即将沉没其中。
真正的夕阳如血。又令人着迷。
作为祭主的雏咲深羽却明白,一个以数十代人柱构建起来的灵场已被无声打开,数不清的影子即将在逢魔时刻浮现,祂们此刻呆呆地望着天上的太阳,只等夜色四合,这些影子就会去寻找和引诱有潜质的孩子为日上山献祭。可悲的命运开始了。这是个因果,“夜泉”刺激“山鸣”,随即引动“祸津阳”的显现,在日上山,生和死并不是对抗的,只不过一个强盛、另一个自然而然会想办法生存的争夺游戏罢了。当死过于强大,生就要用一切办法夺回战旗。为了拯救他人,日上山此时的夕阳变得极具蛊惑力,才能把有成为“柱”潜质的人能被吸引上山,成为镇守“夜泉”的一部分。雏咲深羽作为“夜泉子”,庞大无计的灵力为支撑,抵抗“祸津阳”的蛊惑轻松得很,于雏咲深羽眼中,今日所见是很寻常的一个黄昏,可她还是盯着那轮太阳。
“祸津阳”带来的茜色还在加深,漫天绮丽。
雏咲深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说痛苦,那更像是已经麻木了,仔细想想,她其实经历过很多的分别,但每次和最重要的人分开,都是那么无声无息的。妈妈是这样,晴世是这样,突然就把她抛在原地,哭没有用,叫喊没有用,追赶没有用,她能去反抗什么呢?明明忙完最近这段时间的事务,她就可以到水笼神社陪晴世了。明明那个藏在咒术界的老鼠就快抓到了。
为什么偏偏会发生这种事呢?
是那只老鼠干的吧?无缘无故出现的咒灵,想一下就知道原因了,第一次,雏咲深羽的心生出仇恨的情绪。可她只能命人将之前保管的白无垢送来,面无表情地坐上去往水笼神社的车,负责“柩笼”仪式的神职人员也闻讯往此处赶来。
对于这种情况,神社本厅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准备上应急预案,连预演都做过两次,如今的行动可谓驾轻就熟。通往日上山区域的山路与公路都安排了路障,避免普通人误入引发事故;而附近那些被“祸津阳”吸引过来的少女全部由本代神主水无月流歌派人管控。依照大神官安生国彦的嘱咐,在“大祸刻”结束之前,神社本厅必须竭尽全力阻止事态扩散,并准备迎接黑泽巫女的“入笼”仪式。
再等等吧,晴世。再等等吧。
一股浓重的悲伤涌上雏咲深羽的喉头,让她鼻子酸涩,眼眶酸痛,一滴清泪倏尔滴落在漆制木箱上。
“不要抛下我。”
近乎破碎的声音转瞬即逝。
这一方天地的别处,有人正沐浴在美好的夕阳里。
“……神社的新建仪式原来这么忙吗?”
今日的课外活动结束,夏油杰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看到收件箱里没有新信息弹出来时,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和晴世现在应该算是热恋期,每天除了短信联系,双方都空闲的时候还会打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只可惜哪怕近来咒灵数量减少,祓除任务还是会分配到咒术高专。他已经有三个周末因为任务没有办法休假,而想要和晴世的时间能凑在一起语音联系的机会太少。这一度让夏油杰想要翘课跑去水笼神社,奈何现在咒术高专学制变革,出勤率还得记入期末考评,他不得不在教室里听课、得学分,这个高专也终于有了点学校传授知识的样子。
但夏油杰还是提不起干劲,读书也好、课业也好,哪怕五条悟十次挑衅他也只能配合个四五次,使得他这个性格恶劣的同期挚友无聊到嗷嗷直叫。按照五条悟的说法,他是“晴世の能量摄入不足”致人格变异。
啊,还挺贴切的。
他想见晴世,想要拥抱她,如果气氛合适,他想和晴世交换一个恋人的吻,想到这一点,少年难免心头火热,耳廓都有些泛红。不知缘由的,此时此刻恨不得用自己新近收服的咒灵虹龙飞过去给晴世展示,想带她到水笼神社附近的阳炎山、日上山逛一圈。哪怕晴世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也没有关系,只要待在晴世身边,想看她哼着歌跳舞的样子,想看她作为巫女工作的样子,想看她沉沦在爱里的样子,想看她睡熟的样子,即便安安静静坐在那都好,幸福的感觉也会像儿时在玻璃瓶里攒满玻璃珠用力摇晃的快乐,叮叮当当的,让意识昏昏涨涨,当他喊着晴世的名字脑袋一片空白时。
“啊,想把晴世像咒灵玉一样吃进肚子里,想控制她,永远不要离开我。”这种念头一直在汹涌,夏油杰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确有些疯狂。但当他与硝子聊天不慎谈及时,夏油杰选择语意含糊地一笔带过。
“哈。”硝子轻笑一声,睨了这个和自己闲聊的同期一眼,她从寥寥几句已经能判断出这个青春期男生所谓渴望的真实形态,也许人类就是有会犯错又喜欢修饰的本性吧。家入硝子习以为常,她的声音慵懒又冷淡,听不出情绪,单纯地评价:“夏油果然是个相当扭曲的人渣呢。”
“很可怕吗?”夏油杰笑了一下。
“劝分手信息我已经给晴世发过去了哦。”硝子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而后看夏油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话题倏尔沉默,她顿了顿,对夏油杰说:“……看你这样子,我才发现,晴世真的正常得可怕。”
“正常?”夏油杰疑惑,为什么硝子突然会用这个词形容,他思考了一下,道:“因为晴世是灵力与咒力并存的巫女吧?”
“‘咒术师就没有不疯的’,这句话你也听过吧?你以为为什么会有这句话?”硝子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咒力形成的理论里有听老师说过吧,简单来说,咒术师的脑子都是不正常的,以我目前的发现,咒术师大脑的杏仁核还有眶额叶皮层……啊,就是额叶这里,神经十分活跃,也就导致咒术师对于刺激的处理和常人是不同的,大脑有关情绪调动在咒术师这会被转化为咒力,咒力使我们看见咒灵,一些宗教会把这种叫做‘第三只眼’,可以说是巧合,眶额叶皮层就在那附近。”
“个人特质一定程度影响了性格,不一样的大脑结构,咒术师的性格会被不自觉放大,行为模式也会被改变,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们的睡眠周期和时间缩减了,精力也比一般人旺盛,和普通人的作息相比,我们的大脑显得十分高效率。对常人而言,这通常意味着精神问题导致疾病发生,但我们不是,因为咒力,我们的大脑不得不全力奔跑,无论咒力多少,这点不会改变,我们是被这个可以转化咒力的大脑绑架了认知。”硝子指尖相触,轻声说道:“大脑会告诉你这是合理的,因为人能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合理的,越强的咒术师越疯,但晴世没有,一点疯的迹象都没有。”
“她在观察,对吧?这点和五条有些相像,可晴世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异样,你不会觉得奇怪吗?那双眼睛某种意义上和五条的「六眼」一样,一双能接受大量信息的眼睛,对大脑一点副作用都没有的吗?”
硝子的疑问说得极为轻松,仿佛她只是在聊天空为什么开始下雨一般,但问题本身却使得夏油杰眉头深蹙。因为这些道理明明很浅显,夏油杰和五条悟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一句追问都没有,这很诡异,像是无形之间被操控了一样。
有点荒谬,他们被人无声无息操控了言行,做出了本身也不会拒绝的事。
“硝子是怎么发现的?”夏油杰问。
这句话让家入硝子神情一僵,她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低声说道:“晴世的那个拥抱吧。”
从水笼神社回来,家入硝子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那些疑问在硝子心头盘桓不去,没有解答,她询问过和晴世相处更久的两个同期,也向歌姬前辈打听过,得到的信息太少了。而能拼凑出现的事实,诡异非常。
晴世出身的神宫家族本就继承了一间神社,在咒术界低调但地位出众,又与神社本厅关系密切。作为家中长女,即便无法继承家业,也不妨碍晴世成为自家神社的女神官,不做神职人员,做个普通人这种事在神官家庭里也常有。有必要继承别家的黑泽巫女之名吗?巫女和神子同音,但神子没有年龄限制,而巫女本身不是一个长久的神职。
况且水笼神社家系未绝,黑泽巫女一脉与他们有关,可关于黑泽巫女最近一次的正式记录都得追溯到百年以前了,一家神社的巫女可以让神社家系的女性代行,也可以向外招募,有什么继承的必要吗?还是从远嫁多年的祖母那继承一个都是早亡人的姓氏。
难道神宫家会不清楚名字也是能产生诅咒的一部分吗?难道晴世早就知道自己必然早亡的命运吗?那她的恐惧是什么?
家入硝子不愿意再想,她没办法把自己证据不足的揣测告诉他人,因而低头衔住烟嘴,点起了火;夏油杰口袋里的手机也在下一秒响起铃声,打断他们的闲聊。
手机信息内容提示着,一场大型祓除任务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