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在外头等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流到他眼眶，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一旁的下属见雨水越来越大，忍不住道：
“大人，这雨这般大您先去廊下休息吧。这儿有弟兄们守着。”
赵瑜神色冷峻，眉目锐利。听见下属的话，也只是轻微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下属知道赵瑜一向说一不二，便也没有再言，只是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值岗。
女眷都被带到了一旁的偏房里看押，而男子则都还留在院子里。
今日之后，苏家势必元气大伤。
京中百官，多多少少都和苏家有点牵扯。
赵瑜垂眸深思，苏家的事情不知道赵逊清楚多少又或者是否参与。。。。。。宋浅尚未过门，应当牵扯不到她。
况且宋逡向来清廉，从来不与这些世家勾结。
这一击打的世家猝不及防不说，同时还面临着新帝登基地位不保的危险。
不得不说，沈庭寒这一计确实出人意料。
但是——李粲被令妃关在宫中那么久。
当真还和我们一条心吗？
“大人！”
一道急切的声音穿过雨幕，炸响在赵瑜耳畔。
“什么事？”
来人一身黑衣，又用面罩蒙脸，是沈庭寒的暗卫。
暗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赵瑜。
“玉麟关来信！”
！！！
苏老爷子看着沈庭寒，自知已经没了退路。便道：
“当年，你母亲和先皇后，还有陛下。三人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其余的皇子要不就有显赫的母家，要不就是有十足的实力，留在京里的那几位皇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狠手辣。先皇多情，子嗣众多。除去偏爱的那几位，剩下的就早早的给了封地和封号丢了出去。”
“陛下也是其中一个。”
沈庭寒审视着苏老爷子，眉头微沉：
“先皇后母家虽不显赫可在当时也是一等一的强势。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陛下被丢出京城，在外头自生自灭？”
苏老爷子看着沈庭寒，嘲讽一笑：
“沈大人认为先皇后和陛下两人的亲事是怎么定下的？”
“。。。。。。”沈庭寒沉吟，有些犹豫的说，“史官记载，是竹马之谊。”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竹马之谊。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竟然没有让史官更改吗？”
“竹马之谊。多么讽刺啊！”苏老爷子站直身体，喘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一旁的椅子，“沈大人——”
沈庭寒颔首，示意苏老爷子自便。
苏老爷子拉过一旁的椅子，锤了锤自己的腰坐了上去。
“若非竹马之谊，那为何先皇后愿意嫁给陛下？”
毕竟那个时候的李炆，不管是从能力还是权势上来看，都不是一个十分优秀的选择。
“先皇后在那时已经颇有贤名，而且母家强大，如此能力如此造诣。求娶的人可以从京城排到宜州，可她却选择了陛下。”苏老爷子哼了一声，“这是因为不是陛下选的先皇后，而是先皇后选择的陛下。”
“或者说，是先皇后和玉嘉公主选择了陛下。”
“。。。。。。”沈庭寒皱起眉，神色严峻。
“那个时候，京城当中几位皇子的争端十分严重，死了很多人。甚至比当年荆州一难还要多。”苏老爷子阴郁了多年的脸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愁苦出来，“就算有多位朝臣上奏，先皇也依然不管不问，反而还有点乐见其成的味道。几位皇子见状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些上奏的官员也在几个月后因为各种原因被掉离了京城，或者成了街头上的一具横死的尸体。”
“而那个时候，又正逢西凉战乱，宜州到荆州一带，民不聊生，战火连绵，就连凉河上头的血，都飘了十天，整整十天。宜州的沙漠上都被血浸透了，一片一片的红沙凝在一起，一块一块又一块的。”
“没有人敢想究竟死了多少人，也没有人敢往上递折子，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先皇呢？先皇是怎么处理的？”
“先皇没有处理，那个时候先皇已经驾崩了。可是却不是自然驾崩的，而是在几位皇子的争斗中，被毒害的。”苏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亲生儿子毒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天下大伦啊！也是因为如此，各方的亲王和武将开始蠢蠢欲动。也就是这个时候，先皇后和玉嘉公主找上了陛下。”
“找上了陛下。”
“对，找上了陛下。那时先皇病逝，玉玺落到了一位残暴异常的皇子手里。这位皇子坐上皇位后便极尽奢靡，日日饮酒作乐，然后还下旨处死了那几位与他在京中争斗的皇子。对朝政不管不问，西凉人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
“然后先皇后和玉嘉公主就找上了陛下？”沈庭寒拧眉。
“对，然后先皇后和玉嘉公主就找上了陛下。她们有一个计划，一个堪称不可能的计划。”苏老爷子抹了一把脸，“先皇后和玉嘉公主设了计，那个皇子坐上皇位后，曾邀请各地封王和世家大族到皇家猎场围猎。就是那场围猎，让陛下生了娶先皇后的念头。”
“那个皇子在猎场里放了大量的猛兽，比参加围猎的人都要多。两倍。而且还只提供坏掉的武器，不是刀豁了口就是剑断了一半。说是围猎，不如说是给野兽喂粮。”
“陛下不善武术，刀剑也平平无奇。所以一路上都是玉嘉公主和先皇后相护。”
“所以，陛下因为如此就对先皇后情根深种？”沈庭寒皱眉，明显不信。
“不，没有那么简单。陛下愿意娶先皇后，除去此次先皇后舍命相护，还有一点就是一些以往的竹马情谊。”
“以命相护。”沈庭寒重复了一遍。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
“当时陛下被狼群围攻，是玉嘉公主和先皇后两人把陛下救出来的，然后救出不久，他们又遇上了一只饥肠辘辘，又身强体壮的猛虎。先皇后差点折在那场围猎里。”
“陛下为了报恩，又因为一些当年的竹马情谊所以娶了先皇后。”沈庭寒看着苏老爷子，烛火早就熄了，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光就是外头的闪电。
沈庭寒的声音冷冷的从黑夜里传来，闪电将他的脸照的煞白。他双眼却黑的离奇，就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
“是。”
“玉嘉公主和先皇后想要结束那段混乱，所以借用陛下的名号以一己之力平了那段就连史书都支支吾吾的乱世。”
“。。。。。。是。”
苏老爷子似乎很不愿承认，脸色十分难看。
“可要不是借用了陛下的。。。。。。”
“她们打下来的江山，就让李炆坐了？”沈庭寒问，“她们就没有半点不甘心？”
“。。。。。。”苏老爷子闭眼又睁开，思索了许久，“她们志不在此。”
“当时民不聊生，百姓生活的很苦。女人更苦。不是丢到锅里煮了，就是被男人玩弄。我想不通她们这样白费什么功夫，白白替他人做嫁衣。”
“可是她们却说志不在此。女人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所以她们必须找一个听话又随便她们乱搞的幌子，傀儡。”
“她们说她们只想要百姓过得好，活得像人。”苏老爷子弯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活得像人。。。。。。人怎么活？人不都是这么活的！？！？！男人当家，女人在家里奶孩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到了她们这里她们又要让人人都像人！？！？怎么过才像人？！！？”
“那她们是怎么死的。”
“。。。。。。”苏老爷子很疲惫的看着沈庭寒，声音略微沙哑，“因为陛下成了陛下。”
陛下成了陛下。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权力更能让然蜕变的了。”
“在李炆坐上那个位置，俯视文武百官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变了。从一开始乱世里的只想活，变成了想要。想要权力、想要金钱、想要美人。想要更多更多的东西。”
“他既然贪念横生，那就更不会设计去杀了先皇后。”沈庭寒质疑道，“他还需要她们来替他坐稳江山。”
“是。一开始他找上我们的时候确实没下杀心，可是他想要的东西里头，有一样是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苏老爷子吸了一口气，他低着头，沈庭寒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沈庭寒有一种感觉，感觉苏老爷子，似乎有点惋惜。
他在惋惜什么？
“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苏老爷子扬起头，把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空洞洞的看着漆黑的上空。
“沈大人，我方才说过。陛下娶先皇后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还有一点年少的少年情谊。这不假，是真的。”他停顿了会儿，“切切实实的。”
“。。。。。。”
“可是她们当年做事的时候，没怎么逼着人。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就有了‘陛下只是依靠皇后和玉嘉公主才走到今日，陛下应该自行退位，让位给皇后和玉嘉公主。’的传言。”
“一日听见还好，人人都只会当做是笑话。可要是日日都听见，不管是谁都会厌烦，怀疑。沈大人，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一但他们得到了某样东西，不管是不是借助旁人他都会觉得是依靠自己得到的。”
“这样的生物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谣言呢？”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
“他找上了我们。”
苏老爷子低下头，静静的看着沈庭寒。
“沈大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东西。也是大梁王朝避之不及的东西。”
“亲手替自己母亲报仇的滋味如何啊？沈大人。”
“。。。。。。”
叩叩——
“什么事。”
“玉麟关送信来了。”
沈庭寒站起身，脚步匆忙。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坐在那里的苏老爷子。
赵瑜把竹筒递给沈庭寒。
沈庭寒的手有一丝颤抖。
很轻微，可是赵瑜还是发现了。
沈庭寒看完后，便将那片巾帛丢到了风里。
那片巾帛尚未落地就化成了雨。
“把苏家人都押到大牢里。通知工部，让他们把做好的炸药全都装备上，准备马车，我要北上玉麟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