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客厅内一尘不染。蓝白格子的桌布上摆着一个象牙白瓷瓶，瓶子里插着一束枯萎的满天星。桌上点着一根白蜡烛，窗帘紧闭，隔绝了屋子内外的光线。

烛光熹微，李维德搬着纸箱从卧室走进客厅，放下东西抹了把汗。

“阿姨，我来收拾吧，你休息一会儿。”喘了口气，他拿过康香茹手中的扫把。

自从回到这个家，康香茹已经收拾了整整一天卫生。李维德如何也想不通，明明外面到处都是脏污的街道，面前这个中年妇女为什么还要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家打扫干净。

这是沦陷区，她很显然不可能在这里长时间生存，做这一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样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这是阿姨家，阿姨爱干净。”见李维德接过自己的活，康香茹又蹲下身开始整理刚才他搬进来的箱子，“小伙子，你这么想就明白了：如果是你家，家里又脏又乱的话，你愿意回家去吗？”

李维德摇头，但依然不解：“但汐瑶不是说等她回来就带您走吗？”

“是啊。但以后也还有回来的一天，不是吗？”康香茹从纸箱中翻出一个小小的充气橡皮鸭，怀念地拿到眼前，“也算是留个念想……”

忽然，窗外传来沉闷的巨响，像是雨天的潮湿闷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二人一时都收了声。沉寂片刻后，窗外传来丧尸们剧烈的躁动声。

“这是怎么了？”康香茹望向窗外，眼神中透着担忧，“不会是阿瑶……”

“凌汐瑶应该不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李维德站直身体，抬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半晌，他来到窗前，小心地将窗帘拉开一点缝隙。

残阳将逝，天际余下一线血橙。大片的黑蓝色吞噬夜空，唯有珍贵的白颜料点染幕布之上。

这个高楼大厦林立的钢铁森林，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到如此清晰的星空了。

李维德眯着眼睛，向远处眺望。

在夕阳的万丈光华下，一点刺目的红光拖着尾线在高空闪烁。

康香茹剪下胶带，将纸箱封好放进柜子里，起身便看见李维德猛地合上窗帘，快步走向玄关。

他神情明显变得严肃了些，就连康香茹也感到了他泛起的不安。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问：“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太可能。”说话间，李维德已经穿好了衣服，拧开了门把，“阿姨，我今晚不能陪你留在这了。你记得锁好门窗，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等一会，留下吃点东西再走……”

话还没说完，李维德已经匆匆下了楼，留下一句“不用了”就迅速消失在了康香茹的视野内。

空无一人的单元楼重新归于寂静，康香茹在门口待了好一会，才关门上锁。

她走到刚才李维德站过的窗边。

最后一丝暮色也已消失殆尽，长夜降临，入目尽是深邃的黑。城市彼端，信号弹从干净辽远的夜幕坠落，她忽然想起，那是她来时的方向。

明明一无所知，可康香茹心里还是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直觉，明早可能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好心的小伙子了。

凌汐瑶在烈火与浓烟中奔跑。

四周都是藤条，但它们的数量已经不会再增加了。她猜测是因为大部分藤蔓上都吊着作为养分的“果实”，所以能腾出来围攻他们的藤条数量其实最多只有这些。这个想法给了她更多的希望，她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成为逃离这里——带着顾云别和白青山一起。

其实最初的计划已经被证明了它的失败。藤蔓交叠形成的门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牢固和层多，在第二次引走一层封门的藤蔓，但仍旧没有看到外面时，凌汐瑶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不过好在不符合预期的事情并不止这一样，顾云别超人意料的身手和数量有限的藤蔓弥补了对于门封厚度的低估，现在他们和这群藤条基本维持在了一个僵局——总体来说藤条的数目以一个并不算快的速度减少，可最开始用来弥补差距的火越烧越旺，现在反倒成了限制他们生存的因素。

现在烟的浓度还不算高，可在剧烈运动下，凌汐瑶还是感到了肺部的强烈不适。

她抚着左臂崭新的伤口，犹豫着要不要强行催动晶核先封掉一部分火焰。

倒不是担心这样会影响他们对付藤蔓，毕竟按现在双方的差距，只要这爬山虎别突然长出人脑，放弃部分已经到手的养分腾出更多枝条对付他们，解决掉大厅里剩余的藤条对凌汐瑶一方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只是担心自己在不了解这个大打折扣的身体的情况下一不小心能力使用过度，像上次在加油站那样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如果那样，凌汐瑶觉得顾云别肯定不会选择抛下自己，但如果非要拖着自己这么个累赘，那三个人的生死恐怕都难说。

可若不管不顾，等火势真的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恐怕还是难逃一死。

正当她犹豫不决，群魔乱舞的藤条忽然间全部停顿在了空中，时间仿佛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陷入静止，唯有火焰还在熊熊燃烧。

凌汐瑶倒退几步，迅速赶到队友身旁。

这一幕实在诡异，她不敢松懈，反而更加警觉。

“怎么回事？”

白青山状况本来就不佳，现在更是强弩之末，强撑身体咳嗽着问。

“我突然可以控制它了。”顾云别拧着眉，看得出心中也是充满疑惑。不过，他深知机不可失，因而并没有纠结于答案，而是挥手令封门的藤蔓尽数散开：“先走再说。”

随着他的动作，牢牢堵住出路的藤蔓们渐渐散开。可还没等它们让出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通道，便止住了后退的趋势。停顿片刻后，它们忽然恢复了自主意识，又朝三人袭来。

凌汐瑶哪想到还会有反转，反应慢了半拍。眼看着细长的藤条近在咫尺，她条件反射地瞪大眼睛，紧接着感到腰间一紧，下一瞬竟奇迹般地和藤条擦肩而过。

顾云别又救了她一次。

凌汐瑶抬眸，刚想道谢，余光忽然瞟到了顾云别手上的绷带。

一瞬间灵光乍现，她忘了已经到达嘴边的道谢，整个从顾云别怀里弹起来，扒开他的肩向后看——果不其然，那些包裹着晶核的酒精棉已经全部被拆了个干净，一条枝蔓正扎进那颗小小的晶核上，吸收着其中的能量。

她还记得，在她第一次试图剜下那些晶石时，顾云别抓住了匕首。

“血，是你的血！”她激动地抓住顾云别的手，下一瞬就被人强摁下头向后撤去。

“你躲什么！”

凌汐瑶挣扎着地抬起脑袋，十分不满地一把扯掉顾云别的绷带，不顾对方震惊的目光，抬起他的手一把按上附近的藤条。

无事发生。

方才气势十足的凌汐瑶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因为刚才的耽搁，附近的藤蔓已经围攻而来，再不跑她就要成为真正意义上吊死鬼了。

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否则早就在楼梯间里就放弃挣扎了。

还哭丧着脸的凌汐瑶跳起来就准备跑，谁料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拽入怀中。看着近在咫尺的藤条尖端，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血肉刺穿的声音传来，疼痛却没有顺着神经传导。睁开眼睛，凌汐瑶看到顾云别抬手拦在她的眼前，那条藤蔓正被他握在掌心。

以他为中心，四周藤条正按波纹扩散，依次定住。不同于方才的短暂束缚，这次藤蔓彻底失去了自由，以血为引，被顾云别牢牢控制。

掐住藤条的手只是紧了紧，枝条便遵从他的心意，迅速地从大厅撤离。大门的位置被让开，顾云别松开禁锢着凌汐瑶的手臂，对她说：“晶核埋在南边东数第二扇窗户下，把它毁掉。”

晶核埋的有点深，凌汐瑶拿着那把匕首挖了半天，才把被一坨根须紧缠的晶核挖出。她割开与其相连的根须，拂去表面的尘土，握着浅绿色的晶核回到楼内。

“顾云别！”她跑进大厅，“不对劲，我明明已经取出晶核了，它们怎么还活着？”

白青山坐在一地狼藉中休息，顾云别仍旧站在大厅中央，手中握着那条藤蔓。

“外面那些丧尸都是它的营养来源，你不毁掉核心的话，它大概还能撑一段时间。”顾云别示意她捏碎手中的晶核，“你伤得很重，刚好可以用它恢复能量。”

伤得重？

凌汐瑶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止住血的小臂，又望向面色苍白，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晕倒的顾云别：“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

“我不需要。”顾云别说，“你忘了，我是原体变异。”

她听到这个名词已经很多回了，终于忍不住问：“到底什么是原体变异？”

“简单来讲，就是晶核位于体内的异能者变异。”白青山说。

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可凌汐瑶还是没明白这点区别到底和顾云别坚称自己不需要晶核补充能量有什么关系。

她又将晶核递给白青山，可白青山也摆手拒绝，连用的理由都和顾云别一模一样。

凌汐瑶：“……”

好吧，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这爬山虎这么厉害，想必晶核里的能量也不会少，自己为了对付它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手臂还在痛，如果能稍微恢复点状态，也算没白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