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西侧的樱花树残叶早已落尽，深灰色的树干皲裂，倒显得有几分荒凉。
“洛少爷，请进来吧。”裹好身上的斗篷，宋月知先行推门进了院子，将这位少爷扔在身后。
“是，多谢宋大夫。”少年人跟着大夫进入院门，有些踉跄的脚步凌乱，他因为伤口溃烂，从昨日夜间已然开始发热，却生生熬到现在，实在有些头晕目眩。
“坐。”宋月知解了斗篷挂在一边，在火盆边上将手烘热才替他把脉。中毒是稍微深了些。
“将衣裳脱了吧，洛少爷。”
“啊？这，男女授受不亲，实在是不合适。”乍闻此言，少年人方才还苍白的脸色霎时泛起红晕，扭捏起来。
“嗯？你不脱衣裳怎么包扎。”有些无语的看向他，宋月知知道年轻孩子脸皮薄，却没想到这在读圣贤书的年轻孩子会这样迂腐。
“是，宋大夫说的有理，是在下狭隘，实在抱歉。”
方一进门，叶松乔便见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坐着个年轻小伙子，面红耳赤，好不羞怯。
“你回来了。”宋月知坐的位置正对房门，他一进门她便瞧见。
一早他便出门到码头查看无极派的行踪，已然去了一个时辰，不知有何收获。
“嗯，阿月，先吃些东西吧。”叶松乔走近，将手上的餐盒搁在桌上。
昨日晚间，她说起想常常碧桃姑娘先前说很好吃的肉包子，今儿一早他探查完码头的情况便到那家摊子买了几个。
这样的天气，即便是片刻功夫包子也会凉透，他便到一边的餐馆买了个内里能加炭火的餐盒温着，好歹送到她手上时还是热乎的。
“稍等片刻吧，我先给洛少爷换药，你要不要先回去歇息。”知道他很早便出了门，暗中查探一事她虽不算了解，却也知道必然会极消耗体力，还是多歇息，恢复元气最佳。
瞥了那年轻孩子一眼，叶松乔上前握住她的手，尚且是温热的，才放下心坐到她身边。
“我在这里等你一起用过饭，再去歇息。”
“好。”见他的眼神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向洛少爷，宋月知哪里还能不懂他是吃飞醋了，只好应承下他的话。
“洛少爷，脱衣裳吧。”
“哦，好的。”洛乐容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人，愣了片刻才开始解开衣带。
“这刀伤不浅，恐怕是奔着命去的。”叶松乔一见那伤，便皱眉，凑到阿月耳边低声道。
“洛少爷，不知这伤是何人所为，下毒这样的事，正经武林人可做不出。”听了他的话，转头便转头到行李里翻找先前制成的金疮药。
“那位救我的江大人说，约莫是江上流寇。流寇不讲江湖道义，似乎也说的通。”虽说不混江湖，但在他的同窗中，有些人最喜欢这些江湖豪侠的话本子，有许多江湖道义和规矩，他从同窗那里听的不少，道理都懂。
流寇，无论是民间，官府还是江湖，倒是不受欢迎的存在，却也属于三不管的组织。
“江上流寇，倒也有理。”忍不住笑了出来，宋月知觉得这个江大人，似乎一直都很有意思。
说话做事自成一派，圆滑世故，行事又不拘泥世俗，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宋大夫可是不认同？”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洛乐容小心翼翼的观察宋月知的神色，却没瞧出什么。
“并非，洛少爷，您这伤口处理起来会很疼，还请忍耐一下，注意别咬着舌头。”人在剧痛时会忍不住牙关紧咬，一时不慎便会咬到舌头，“若洛少爷怕自己忍不住，可以咬住自己的衣袖。”
冲他示意他挽在手臂上的衣服，宋月知讲她自制的酒精取出来。虽说浓度上可能达不到现代的精确，但好歹能清洁下伤口的脏东西，只是酒精消毒伤口会非常疼。
“不必，在下一定能忍住。”洛少爷伸出受伤的手臂，信誓旦旦道。
“也行。”宋月知站到洛少爷身边，“子愉，帮个忙，按住他的胳膊。”
“好。”
“啊？不必了吧，在下应该，”还未说完，洛少爷的话便化为一声惨叫。
文人的挣扎，在叶松乔手下没扑腾出水花，少爷的衣袖终归还是被他自己塞进嘴里咬住。
“宋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门外打扫的侍女听见动静，上前敲门问候。府中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夫是贵客，轻易不敢得罪，自然没有贸然进去。
“无事，只是不小心磕碰到东西，不劳烦姑娘。”瞥了眼侍女映在门上的身影，确认她走开，宋月知才继续清洗伤口。明明是数九腊月，洛乐容却生生疼出一身汗，脸色也越发苍白。
伤口流出的血开始还是褐色，直到血变得鲜红，她才停止，撒上金疮药，才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
这创口先前的大夫应当已经清理过，只是此毒极易扩散，表面清创实在杯水车薪。
“洛少爷，伤口已经包扎好，解毒的药，半个时辰后来服，晚间还需来换药，万不可忘记。受伤的手臂不可做大动作，伤口本就因为中毒难以愈合，若反复崩裂恐怕会有麻烦。”
“是，多谢宋大夫相救。”洛乐容拖着已经疼麻的手臂，挣扎着穿上衣服，才和他们二人打招呼离开。
“这洛家少爷，瞧着倒是个正常孩子。”叶松乔站起身，几步走到她身边帮着一起收拾东西。
“谁知道呢，他爹是水路上的劫匪，娘是前朝反贼，不知能不能出个好笋。”笑容里多少带着无奈，宋月知将东西都归置到行李里，洗过手，才拉着他坐下吃包子。
“今早可有查到什么？”倒上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宋月知有些好奇。
实地查探很是琐碎，又极耗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白费功夫。
在浮生待了一段日子，宋月知才知道浮生在这项业务上是有专门的部门，这批人皆是浮生内部轻功最好的一批年轻人，身形娇小的女子和少年为多，有些任务耗时极长，听说曾有个任务历时十年才完成。
“旁的倒是没什么奇怪，只是周边的商户似乎怨言颇多。先前虽有两派在水路上相争，好歹两方制衡，路过的商户只要得一方庇护，便可顺利走完来回得路程。”
“眼下莲华派已然没有了与无极派争锋的能力，水路上自然是无极派一家独大。为谋利，无极派翻倍了过路费，一些顽抗的商户都被杀了，扣押了货和船，不少身家稍薄弱的商人都是人心惶惶。”
提起此事，叶松乔有些无奈，这样的事并非一己之力便能改变，官府不问江湖事，可这件事若越闹越大，官府必然会干预。
“无极派如今的壮大必然入了官府的耳目，那位江大人是个有城府的人，地方商税与县令政绩相关，他不至于放任。”啃一口包子，宋月知早已想到无极派的壮大会让百姓遭殃，只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心急。
“好了，不聊这个，吃完赶紧去歇息吧。”吃饭时聊些沉重的话题，实在有些倒胃口，包子很好吃，还是专心吃饭的好。
“好，今日早晨的药可是送去了。”近些时日洛家忙着洛老爷的丧事，送药一直是宋月知。
“已经送了，怎么了？”
“阿月，我去帮你送吧，外头天冷。”
“我又不是专程去送药的，还要给洛夫人把脉，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差，还是需要时时看着的。”有些好笑的看向他，宋月知知道他关心自己，可这活儿还真的替不了。
“这些日子怎么少爷一直往那位大夫那里跑。”一位收拾纸钱和蜡烛的侍女低声同身边的人说道。
“不知道啊，少爷瞧着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身子不适去找那位女神医看病的。”
“也有道理，听说夫人今儿都能下床了。”府中的人都知道，夫人因为老爷的突然离世，伤心过度，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都差点流掉，不得已才在老爷的葬礼时卧床休息。
“是啊，听说当时好几位城里的大夫都说孩子保不住，没想到这位大夫本事真的不小。”
“都说什么呢！马上宾客便要来了，赶紧收拾好东西。”碧桃快步走进灵堂，看见几个收拾东西的婢子正凑在一起说话，不由有些着急。
现下天色尚早，但参加葬礼的宾客向来都会提前上门，还是需要提前准备好一切。夫人现下虽说已经能下床，但宋大夫交代，万不可费心劳力，督办葬礼的事便交给碧心和自己，必然不能办砸。
“是，碧桃姑娘。”几位侍女纷纷应声。
“碧桃，来一下。”碧心走到门前，叫住她。
“怎么？”摆正香炉的位置，碧桃才来到碧心的面前。
“是少爷那边的事，好像被夫人知道了。”碧心早晨伺候夫人净面的时候，便觉得夫人面色不好，恐怕是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些事情。
“你我都在外头，夫人身边伺候的都是下面的丫头，恐怕是说了什么叫夫人疑心的话，叫府中的暗哨一问恐怕便能知道全部。”碧心脸色凝重的看着碧桃。
夫人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些，若为此事伤身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