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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反应敏捷的马儿不知道如何回答闻秋,两人尴尬地对视。
很快,马儿反应过来解释道:“是,是主人需要暖床,我身体热所以正好。”
闻秋仿佛被人从嘴巴里灌了滚烫的铁水,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铁水凝结从喉咙顺着身体一直往下坠,坠到他心里,沉甸甸压在心头,让他又不能哭又不能笑,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和感官。
太过震惊的闻秋已经没有力气追究马儿话中的真假了,随便答应一声,让马儿赶紧从白念乔床上起来并收拾好床铺。
反正眼不见为净,这样吩咐完闻秋就出去了。
“等等。”在闻秋关门之前,马儿拦住了他,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闻秋。
闻秋无奈:“你收拾好,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以后还需要我和你轮值守夜吗?”
马儿脸红心热,摇头,于是闻秋径直出去了。
一直走了好远,闻秋激烈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捂住嘴巴,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然后快跑起来,直到跑到精疲力竭,才慢慢停下脚步蹲下身体喘着粗气。
然后,闻秋坚定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即使梦话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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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被这么一打扰,困意全消,赶紧将白念乔的床铺整理好,又把放在床底一直没用的“自己的被褥”拿出来清理了,决定以后每天都整理,免得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
闻秋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别人不一定。
不管是谁,如果因此影响到白念乔,他都不会心软。
白念乔看过宣鉴,见他还没醒只好吩咐人仔细照顾,有事及时回禀。
宣鉴是王都来的使臣,现在也是白念乔的朋友了,白念乔对朋友一向不薄。因为他没什么朋友。
距离“告朔之祭”越来越近,白城主整日都忙着这件事,听说白衡也被委派了差事,只有白念乔闲着。
他当然也想帮忙,趁机向父亲祈求过,换来的却是模棱两可的回应。
白城主难得温声同白念乔道:“你是嫡子,只需读书学艺就好,这些琐事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将来你早晚会知道的。”
他并没有明确拒绝,但也不给白念乔历练的机会。
看完宣鉴回来的路上,白念乔就听说白衡一大早就出城去看祭台了,见到白念乔的时候同样恭敬给他行礼,并为因为自己被父亲看重而轻慢了白念乔。
不仅如此,白衡还邀请白念乔一同去看看。
这样施舍来的东西白念乔才不会要,因此他竭力扬起笑容,坚定拒绝了:“我事忙,要回去念书,宣鉴还说要给我讲讲城主会盟的事情呢。”
“他说天子年迈,一两年内就会有新的天子,到时候会召集城主或其继承人入朝,虽然到时候还会会面,不过有些礼仪现在听也没坏处。”白念乔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和白衡的距离很近,这些话清楚地传到了白衡和跟着他的人耳中。
白衡无奈,只得放白念乔离开。
回到房间,白念乔仍气鼓鼓的,他觉得白衡就是在挑衅。
虽然白衡同白念乔说过,开春之后就要到外地求学,但现在白念乔却觉得他的话并不可信,也许只是欺骗自己的借口。
听过宣鉴的故事,白念乔推人及己,已经重新对白城主和白衡警觉起来。
其实,白念乔并不注重权势,但这本就是他的东西,决不能拱手让人。
回到屋子,白念乔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喇喇地摊在床上,也没有让马儿给他寻些乐子,而是坐在书桌前沉思。
马儿照看着燎炉,时不时看一眼白念乔的方向,心脏随着白念乔的眉头紧皱。
看了半晌,马儿还是忍不住走到白念乔身边问道:“主人有什么心事吗?”
出乎意料地,白念乔没有像以前一样反驳,反而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沉思。
这样的白念乔让马儿心痛,他半跪在地上,握住白念乔的手,轻轻将自己的脸搭到白念乔手心,缓缓摩挲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静悄悄的,但气氛却变得逐渐暧昧起来。
半晌,白念乔主动开口,他迟疑道:“马儿,如果,我不是少城主,不是你的主人,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马儿毫不犹豫。
在成为白念乔的马儿之前,他是一个无名的奴隶,因为桀骜不驯被很多人看中又送回来,身上挨过许多鞭子。
一开始的时候,白念乔待他也不好,但马儿就是高兴白念乔成为自己的主人。
不管是一开始被抽了鞭子住在廊下,还是现在睡在白念乔的床上。
对马儿而言,只是离白念乔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但他的心从一开始就落在了白念乔身上。
是他先选定了白念乔,白念乔才能成为他的主人。
这一点,马儿永远也不打算向白念乔说明,因为他不肯将最后的自尊交出去,只能把两人的开始当成一个甜蜜的意外。
虽然心中早有定论,但对马儿毫不犹豫的回答白念乔还是露出了笑容,他捧起马儿的脸,马儿顺势起身,两人额头相贴。
借着贴在一起的一点,白念乔用马儿支撑着自己,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就这样静静的依偎。
过了良久,白念乔才推开马儿,不好意思的勾勾手指,允许他过来亲自己。
白念乔甚少有露出脆弱的时候,所以等回过神,只好用这种亲密的小游戏来掩饰尴尬。
马儿明明知道却不拆穿,毕竟他也很少有能和白念乔这样安安静静只是亲密依偎的时候。
半晌,白念乔靠在马儿怀里,断断续续痛他说起自己的担忧。
也只有这个时候,马儿才能稍稍窥探到一点白念乔的心意。
“主人是为了城主的位置担忧吗?”马儿虽然是奴隶,却很敏锐,直接问起了最关键的一点。
白念乔点头,他撇嘴冷笑道:“要不是因为母亲嫁给了父亲,外公才不会借兵给他,咸城也不会有现在的荣光了。”
因为马儿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即使有,他对咸城的历史也不了解,白念乔却是知道的,此时仔细告诉了马儿,也免得他什么都不知道,将来会出丑。
白念乔只顾着和马儿说话,却根本没意识到,在他心里已经在为马儿筹划以后。
说起咸城的历史,白念乔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缓缓道:“二十年前,咸城虽大,却还不算富庶。因为当时的城主也就是我的祖父,虽然占据了这一片靠海的土地和城池,却不知道制盐的办法。
“后来,从遥远的地方迁徙来了一群流民,他们会用海水制盐,利用这个很快富裕起来。这群人原本是租借的土地,因为所租之地全都粗劣不堪不能耕种,所以租金很低,又只向咸城缴纳很低的税款。
“如此种种,自然引起了祖父和父亲的不满,却毫无办法。因为这群人在富庶之后,筑墙屯兵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马儿啊了一声,想起咸城古怪的城墙模样,忍不住问道:“咱们咸城现在的城墙,就是那伙人留下来的,怪不得其中一面墙和其余城墙的新旧程度大不同。”
白念乔赞赏地看了马儿一眼,点点头。却还是让他别多嘴,自己继续道:“而祖父和父亲更怕的,是这些人兵力人口继续增长下去,恐怕会反客为主夺了我们的城池。所以他们就想到一个法子,就是求娶我母亲,借外公鹤城的兵马一起,抢夺那群盐客们的地方。”
然后,白念乔就不说了。
看如今咸城的光景,马儿自然也能猜到,自然是白城主这方取得了胜利。
他轻轻问道:“那,那些盐客们呢?”
白念乔撇嘴:“杀了或者烙上奴隶印记,从此就永世为奴了。”
原来这样富庶的城池还有这样血腥的过去,马儿不禁沉默,却听白念乔继续道:“当年外公肯借兵,完全是瞧在母亲的面子上,谁让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偏偏我母亲又看中了父亲呢。”
提起父母的历史,白念乔也相当不快,显然是因为对父亲白城主颇不满意。
“他当年去借兵时,一穷二白连城池都快要保不住,偏偏运气好被母亲看上,才驱逐了盐客,夺得制盐的办法,有了钱,又养兵,再此后勤劝农耕、修筑驰道、交通各城,咸城也就成了富庶的城池了。”
马儿点头,问起白念乔的外家:“那鹤城还是你外公做城主吗?世子是谁?”
说起这个,才是白念乔担忧的地方:“外公长寿,自然仍是城主。不过,你也知道我没有舅舅,所以外公从远支过继了一个儿子。”
“如今的小乔夫人,就是这位少城主的庶妹。虽是庶出,却也是他的妹妹。”白念乔苦笑:“所以,外公在世时尚好。一旦不在,鹤城的城主虽然在理法上是我的舅舅,在血缘上却与白衡更亲近呢。”
马儿默然,实在是没想到白念乔的处境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