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简陋木桌上，一碗白粥和一个小碟子，那小碟子里只有几筷子咸菜。墨衣男子端起碗，静静吃着，感觉是吃着什么美味，神情恬淡。

半晌，吃完之后，男子一个挥袖，碗碟连带木桌瞬间被化为粉蘼。

以后再也用不着，便也不用留着。

踱步来到一处山洞里，洞中温度适宜，幽深的通道里开满各种奇花异草。男子步行一盏茶时间，入眼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石室。

石室布置简单，一张石床、石桌石凳还有一些书籍笔墨，似乎有人居住，不过过于清冷，不似神岛奢靡的习惯。

一年轻男子正坐在石凳上画什么，有客到访也没有起身。向他脚下看，原来他的右脚上有黑赤金炼制的锁链束缚，另一端链接在石床上。

年轻男子正是被囚的墨知行。

那日他来到神隐之地，直接便被墨风锁在了此处。

他从最开始的担心焦躁，直到现在的平静，已经一月有余。当初未雨绸缪结下的神契恢复，云芽她平安归来且顺利破入天境，他终于有闲心坐下来涂涂画画。

石桌上的画基本已经完成，正是那日樱岛一身玫红色长裙的姜云芽。画中女子笑意盈盈，头上的发簪被换成青云簪，手中拿着樱花枝，长裙曳地，一副娴静淡雅的模样。

“嗯，画得不错！”墨风走过来瞧了一眼画中人，低头肯定。“姑娘也不错！”，便准备离去。

此时最后一笔画完，搁下笔，墨知行抬头望向师父。

“师父……闭关百年，梦中千年。”

无厘头的一句话拉住了墨风准备离去的脚步，只听得声音继续传来。

“徒儿在梦中见到了没有姜云芽的浮岛界是什么结局……”

墨风听完，未发一言，抬脚穿过通道来到一处更为宽敞的石室。鲜花簇拥之中挂着一副女子画像，画中之人小家碧玉，唯有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让不禁想要亲近几分。

“苏香，我见到了苏吟，她过得极好。

还有谈家两姐妹都死了，也不算死。呵呵……这点上，小锦还是很像我，他把谈蕊投入红云岛，谈芯也一样处理，这样很有意思，对不对？”

墨风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隔壁的墨知行静静看着手中的画像，思绪飘散，回到了闭关的百年。

那甜苦参半的日子。

初闭关之时，云芽不知何缘故受伤严重，幸而下在她身上的“转移”之术，自己分担她一半伤势，也因此担忧她的安危，难以入定。

师父见此，背着自己用婚约同谈家交换造梦丹，以此帮助自己早日排解心中忧患。

在造梦丹的作用下，确实排出淤血，只是并没有达到理想效果，反而忧虑加深。造梦丹中所见日日折磨自己，修为不进甚至有退的迹象。

只能通过书写她的名字来排解心中思念，整整一年，宣纸铺满整个屋子。

直到那一日：

写着写着，一阵困意袭来，再睁眼，发现自己在行天宗，成为一个普通的剑峰弟子。

这一年正好是现实中自己到此当客卿之时，因为自己正在任务堂当值，黑森林的任务还是被姜云芽领走，不过陪她去的是席啸，并不是自己。不知什么哪里出了变故，宗门里没有听说有什么新的客卿，当年自己下界时，虽然低调极力避免喧嚣，但消息还是在行天宗传开的。

作为一个小弟子，他只能看着云芽在席啸的陪同下完成黑森林的任务，自己只能在宗门等待。三个月后，他们回来了，似乎很顺利。

云芽在席啸羽翼下，过得还算不错，修炼物资等不愁。只是她总是形单影只，朋友只有木佳佳和姜依依，同剑峰的关系很疏远。忙于修炼的她行踪不定，自己几乎见不着她，只能通过别的弟子议论里了解一星半点她的近况。

接着，行天宗发生了大事，剑峰矛盾激化，峰主之女卫蓉痴恋席啸不得，心魔深重最终酿成悲剧，父女两个一死一失踪。云芽也因此被召唤回来，主持剑峰之事。

终于，这是她待在宗门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自己可以常常见到她。这时的她展露出上位者的能力雨自信，赢得剑峰和宗门的认可。她不爱权势，没过多久她把峰主之位让给了林自木，而她自己在九岛比试之后有离开了。离开的原因自己是知道的，她的仇人，乾坤宫同神隐之地分别派人捕杀她。为了不连累宗门，她选择一个人流浪。

记忆中，黑森林之行确定云芽就是自己救命之人，并为之动心，后来几次下界也是为她。

可，这个世界里的云芽与自己完全没有交集，没有半点自己的痕迹。除此之外，与自己所知道的相差无几，甚至吞天塔百年修炼也没有偏差。

她入塔修炼之后五十年，行天宗遭到灭宗之祸。

作为普通弟子的自己便是死于这次事故。

再一次睁眼，已经回到了神岛，自己是一个姜家子弟的身份。云芽此时身边出现一个人，那就是陈家陈怀！那个陈家家主幼子，被硬塞给云芽的陈怀。

那个高大强壮，相貌平凡的男子代替自己的位置，时刻陪在她身边。云芽在他的陪伴下一步步完成复仇，杀死了谈雨情，而两人的关系升温至心照不宣。

可惜，不久之后，师父出现，目的想要击杀云芽。陈怀化成一副盔甲护住了云芽，他自己在师父的攻击之下碎了一地死去。

云芽激愤间一瞬间白头，她选择同师父正面交锋。

结果，显而易见，云芽是神女，师父是真圣。二人两败俱伤之际，被神隐之地隐藏的人趁虚而入，师父死于偷袭。云芽也已无力反抗，在经历灭族、灭宗，她也早就心生厌恶，只是心怀慈悲一直没有放弃，陈怀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放弃浮岛界。

留下一句：“人不自救，何人来救？不如一起走吧！哈哈哈......”说完，她自刎而死。

无论剑峰弟子还是姜家弟子的他都被困在别人的躯体里，无法做出任何自主行为。只能看着，看着她几百年来艰苦挣扎，最终悲愤放弃自己，更是放弃了浮岛界。

随着她的鲜血流淌一地，神隐之地那群人得逞的笑容下，神岛寸寸碎裂。

真的如她所言，整个浮岛界陪她一起走！

自己在厚厚的宣纸上醒来。

现实中的墨知行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大口大口的喘气！死亡的恐惧仍在胸口激荡，那种天地坍塌的绝望，不是修到圣境就可以克服的，它出自人的本能！

只要不是神，就还是人。

他明白，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是祂送他的。一个没有他的世界，也没有云芽的世界，最终走向了灭亡

那一刻，他知道他不能死，一定要修到圣境，不能让云芽像梦中一样绝望到放弃。她心性韧性，能让她自刎，必定还发生了很多祂没有给自己看的事。

可是，情障已深，没有人可以违背自己的内心。

取出记忆，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恳请师父让他最后见她一面，偷偷将记忆藏在浣纱峰，在她小木楼前种下一棵桃树，放置在里面，那时她已经进塔，自然没有见到。

至于行天宗灭宗之祸，他知道若是不干涉，很可能会重蹈覆辙，他特地提前拜托师父阻止。那时师父并没有现在这般固执，也或许出于让自己安心修炼的目的，答应了自己。

还留下一封信提醒自己，告诉自己失去的是什么记忆。

之后，终于如愿破入圣境，虽然距离真圣有一些差距。

许是那个不允许传达出去的梦境，取出记忆前心疼云芽的自己自责性情过于冷漠。

在入圣之后，性情出现一些变化，特别面对云芽时忍不住想多对她笑一笑。即便没有相处的记忆，但仅仅梦中见过的她就足够让自己心动、心疼。

她不知道，神岛第一次冰原相见，自己旁观一天一夜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忘情，是自己一直在反复确认这个姜云芽到底是哪一个？是梦中的，还是信中的.......

甚至需要时间整理心情，她为陈林悲伤哭泣同梦中为陈怀瞬间白头，太像了！他嫉妒得心疼！

.........

墨知行拿出工具，准备将画装裱起来。

他知道云芽能破入天境，必定与祂脱不开干系，如同带自己入梦一般。

现在的云芽身边有苏祖母、姜家、席啸和行天宗也好好的，还有陈怀......完全不一样了，必定不会再像梦中那样。

“小锦，儿女私情真的比广阔的未来更重要吗？”去而复返的墨风看了一眼在认真裱画的墨知行，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赞同徒弟竟然做这等无聊之事。

“师父，不是儿女私情比未来更重要，两者不矛盾。姜云芽和界神同浮岛界未来也不冲突。我知道有个流言认为是界神囚禁了我们，封闭浮岛界是为一己之私。可是，三千前姜意之事，包括你们肆意破坏导致结界薄弱，云兽入侵食人的事实证明，界神这么做是为保全我们。您能保证自己能敌得过云兽吗？云海之中还有什么可怕未知？还有，您别忘了，浮岛界并非人人是修者，还有千千万万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墨知行从来都很尊重师父，更何况他也是墨家老祖。这是第一次如此不顾他脸面，不留余地直言他自私。

“那又如何，不破不立！想要建立新世界必定会有牺牲，凡人的繁衍能力犹如蟑螂，何愁他们会灭绝！”

神岛的优渥生活让人看不到众生，特别是墨风这等天之骄子，除了苏香的早逝，他的一生太多顺遂。这让他在某些方面极其自私，又天真。

“他们就是这样说服您的？新世界？谁建立？他们吗？那群藏在神隐之地，吸食浮岛界生机的蝼蚁吗？师父，您未免太过天真！”

师徒俩终于撕破脸，站在了对立面。

墨知行不管墨风如何反应，装好画之后挂在石壁之上，抬头可见的位置。

接着又拿出青云剑。

青云因剑身损毁陷入沉睡，自己现在能为云芽做的就是替她修好青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