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来人,让廉王好好试试这折子的味道到底重不重,牢记此过。
等允禩到了养心殿门口,接到那个熏过漆的折子时,胤禛声音已哑了不少,靠在炕上,一声不吭地吸着鼻子,对着空旷的窗景生气,很快又是一个喷嚏,胤禛难过地看看外面,再看看胤祥,强行忍住自己的杀心。
在阿哥所时,有次胤禟不知从哪得来一副新漆的西洋棋,有好多组,胤禩劝他多分享,他便一个个弟弟分过来。那时,胤禛和胤祉闹翻,搬到了胤祥和胤祯隔壁,每天不是胤祥去胤禛那玩,就是胤禛会去胤祥那坐一下。
胤禛和胤祯互不喜欢,胤祥也不强求,常常主动去找胤禛,偏偏这日和胤祯玩得忘了时辰,胤禛直接就来了。胤禛才进屋,就皱起了眉头:“什么玩意儿,味这么大。”
胤祥一听到胤禛的声音,连忙起身挡住那副棋。无奈,胤祯又长大了些,更喜欢和胤禛对着干了:“这东西很贵的,是胤禟送我们的。”
胤禛靠近了,忍不住抽出手帕打了个喷嚏,嫌弃道,“不行,胤祥,你跟我过去吧。这玩意儿闻多了一定会变笨。趁你还没玩太久,先留给十四阿哥品这好东西吧。”说着就要带胤祥走。
偏偏胤祯还就是来劲了,抓住了胤祥,“不行,这盘还没玩好。明明没那么臭,新东西就这个味道,兄长不要太敏感了,胤祥可不是这样的。”胤禛回过头去瞪了胤祯一眼,不只因为他绊住了胤祥,也为那句“兄长”实在刺耳。
胤禛忍着将胤祥拉到自己身边,遮了鼻子坐在棋盘前:“快点。我赶紧赢了你,胤祥就可以跟我走了。”说着,就开始了和胤祯平生以来第一次下棋,或者说近距离交流和“游戏”。
胤禛也没怎么玩过西洋棋,但胤祯更是生疏,只是都清楚规则。胤禛嫌弃地连续撞倒了胤祯的棋,不出多少步,就让胤祯输了,留下胤祯发火地差点哭出来。可是,胤禛也没得到好结果,当晚就犯了病,涕泪不止,鼻痒难耐,不仅嗓音哑了,还发了低热,过了十来天才好。
胤祯第二天得知,开心地去告诉了胤禟,两人都幸灾乐祸了好久,毕竟胤禟也常被胤禛嫌弃得不知该说什么。胤禟又告诉了胤禩,那时胤禩已经有些嫉妒胤禛,自然也感到快乐,面上则劝道:“以后不要再拿那些新的东西靠近胤禛才好。”而胤祥,后悔极了,无能为力,从此谨记要小心一些刺激气味,无奈他还是不够敏感。
允禩果然一直记得胤禛忌讳的每个细节,上次太庙没搞成,被罚跪了,他还是不甘心,罚都罚了,不让胤禛遭点罪岂不是白忙活。他知道胤禛不会很快看自己的折子,于是特地找个了个死人的折子熏了“香”呈了上去,让胤禛慢慢闻吧。
今天听到胤禛传自己,还很着急的样子,允禩就知道自己成了,带着兴奋,又内藏一些难控的害怕,他到了养心殿。果然,那个折子打回来了。他被挡在了遵义门口,有人传话,着廉亲王跪候。允禩跪着,看到太医从养心殿里出来了,膝盖是有些疼了,可心里真的开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胤禛终于好了一点,可还是浑身难受。他哑着传话让允禩进来,听得胤祥心疼,仿佛是为转移话题:“哥哥,过些日子就是你生辰了。(直隶巡抚)李维钧说要进京为你祝寿。”
胤禛正烦着,为这鼻子犯病巴不得死了才舒服,一点心情都没有,“回他,今岁不行礼。不必来。”胤祥答应了,便听见屏风外传来允禩一本正经的请安声。
胤禛不是很想跟他说话,可是今日不骂了他真是难解心头之恨,但他还是不想浪费时间精力说太多,哑声直接问道,“你是找死吗?”目光黑亮,像锋利的剑,好像要看穿屏风,再将允禩刺死。
“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显然胤禛那沙哑的鼻音让允禩有些得意,那疑惑而持重的语气里藏着胤祥都能看穿的欣喜。胤祥便先胤禛开口了:“廉亲王闻不出来手上折子的味道吗?”允禩带着一点惊讶道:“原来怡王也在这。这折子近来刚造的,新了些,但微臣看不出什么异样。”
胤禛在屏风里忍着咳,允禩又道:“怡王好像也没闻出什么问题。”允禩还很慢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胤祥也是无话可说了,有些错愕地看着被刺激得双眼都不如平常明亮的胤禛,只觉得他的肝火甚至烫到了自己,便主动提醒允禩:“那你读吧,听听皇上是如何回复的。”
允禩刚想反驳胤祥的冒昧,胤禛简短地命令道:“读。”那声音一听就让人不寒而栗,允禩打了个冷颤,二话不说读了起来:“已死之人……缴给似尔……昏聩而死之人耳……缴朕何干?”短短的一句话,被允禩读得七零八落,语气越发不自信。
尤其是读到“昏聩而死”时,允禩偷看了屏风一眼,只觉浑身发冷,最后匆匆小声读完,连忙磕头认罪:“皇上恕罪,臣不知这杨宗义死了,臣只以为他被革了……之后只是……下落不明。”
沉寂片刻,允禩的慌张加深了,屏风里传来一声熟悉的胤禛的冷笑,带着鼻音,胤禛轻咳了一声,最后淡淡问了一句:“那廉王是不是也可以被革,然后下落不明呢?”声音低极了,可是在安静的养心殿里,竟是那般清晰,窗外传来一声犬吠,不知为何,允禩又打了个更大的寒颤,回不出话来,他想起了勒什亨,他在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他很像。
勒什亨也是个宗室(注:贝勒苏努之子,按辈分是胤禛他们的堂兄弟),按理说,做错了事,再怎么罚也可以,不至于死,但他还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终于还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但也许是有点久了,允禩有些淡忘了,可此刻,他还是想起了他。
勒什亨的消息是允禟传来的。胤禛刚登基,就将勒什亨派去西北充军,攻打准噶尔策妄阿喇布坦,这旨意还是胤祥传的。当时勒什亨很快就被抄家,去了陕西,巧的是,他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同样被送去西北的允禟,他们被关在一排房子里。
允禟早与勒什亨相熟,勒什亨曾经打算贿赂先皇的钱财,很大部分就是允禟资助的。允禟以为他会有用,谁知道,他们在胤禛登基后就这么快地相遇在囚牢一般的地方。他们开始通信,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密谋如何回京,很快被胤禛的人发现了,最后被一起押回京中。
是的,允禟回来过,等允禩知道的时候,允禟已经又被送往西宁了。当允禩知道时,也是心中一冷,胤祥知道吗。胤祥不是素来一副对兄弟都还不错的样子,胤禛将允禟带回来过,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数日,胤祥知道吗。允禩当时觉得很痛心,立志要再努力一些,可是毫无用处。
勒什亨还算是个好人,据允禟说,回到京中,他就被关在不知道是哪的囚牢里,前后受了三次大刑,大概是夹刑,回来之后,腿几乎要断了。后来勒什亨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诸多罪行,但包庇了允禟。他的罪状公诸于世,允禩想起来,当时是礼部的张廷玉宣判的,斩首。如果没记错,胤禛驳了斩首,又将他发回陕西。允禟被保住了,再度被送去了西宁。
后来的事,允禟就不知道了,但允禟重感情,让允禩帮他查,他自己时刻被看着,干不了什么事。允禩努力了,确乎去查了好一阵子,等他查到时,勒什亨已经死了。他被关在一座喇嘛庙里,一关就是几个月,大概,勒什亨以为有一天自己能被放了吧,倾家荡产也无所谓,至少还能活下去。
但几个月后,有人传旨,皇上命他自尽。胤禛真是重规矩,就算是私下赐死,也会让人把戏做全了:一杯毒酒、一条绳子和一把短剑,让勒什亨选。东西放下,刽子手就走了。第二天,他准备来收尸,却见勒什亨还活着,他不愿意死。
他恳求万千,但刽子手让他马上自尽,不愿再等。勒什亨脱去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自己镶满金子的盔甲大衣,求对方再给他一点时间。可恶的是,这个刽子手收下了礼物,却仍把勒什亨没死的事上报给了负责的官员。那官员拿走了那件大衣道,再给他一天。
活着的最后一天,勒什亨充满期待,尽管他饿得要命,也再没人来送食物,他隔着门缝看外面的光,他流泪了,他多希望明天也能看到,但他知道,再也不能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又是死是活。第二天,他看到了光,可是就一刹那,那个刽子手用一个沙袋挡住他眼前的所有,将他压在这间喇嘛庙的茅草堆里,闷死了。
允禩只是查到勒什亨被关,尸首被焚烧,最后被扬在了荒地里,是死是活,谁也不知。至于他的家产,全被胤禛收回去了。直到允禟在西宁,通过身边的传教士知道了前因后果。至于那些传教士怎么知道的,他们就都不清楚了。也许,那个匆匆离开大清的马国贤也知道。
胤禛一句话勾起了允禩当初推断此事后的感觉,他全身战栗地叩起头来:“皇上饶命,臣定牢记此过,听凭皇上责罚。”胤禛又笑了,胤祥却一脸疑惑,他不明白,允禩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怕了,只是杨宗义而已,被胤禛查抄的tan官太多了。
胤禛的鼻子很难受,难受到头疼,他突然不想听见允禩的声音,疲惫地对外传了句:“来人,让廉王好好试试这折子的味道到底重不重,牢记此过。”
话音刚落,四名高大的侍卫从养心殿外走了进来,两个拉起了允禩,一个绑住了他,另一个把他的嘴捂住了,接着蒙了眼,无声无息地,允禩被带走了。
胤祥疑惑又惊讶地坐了起来:”你让人把允禩带走了?”胤禛头很痛,倚靠着,淡淡回:“嗯。”胤祥又问:“带去哪?”胤禛摇了摇头:“不知道。”胤祥皱了皱眉:“兄长,你没事吧。”胤禛轻轻捂着鼻子,忍住喷嚏,沙哑着声道:“有事。”
胤祥没法不多想,有点着急:”哥……允禩……不会有事吧。”胤禛没说话,紧闭着眼。胤祥抿了抿唇,他知道,现在不问不行,是允禩的命。再坏,自己还不想亲眼看着他消失,至少不是现在……“哥?”
胤禛还是没回话,脸有点红,胤祥赶紧靠上前,摸了摸胤禛的脸和脖子,好烫。胤祥着急对外喊道:”快传太医。”真没想到,允禩的招对胤禛这么厉害,胤禛终究很少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