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柴房里,沈梨初被昏暗的光线催眠,上下眼皮子正在眼珠子上上演一段纠缠不清,拉拉扯扯,分分合合的虐心爱情,冷不丁听到沈云瑾开口,吓得一个激灵,挺直的脊背拖动着脑袋撞到柴堆上的一个粗实树桩。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突然说话干什么?”
“……”
“……”
两人此刻默契地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在柴房昏暗,避免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沈云瑾轻咳一声后说:“进山寨时我看到他们堆放在一边的兵器,九黎盛产铁矿,兵器大多以铁制为主,更注重实用,花纹很少,可那些兵器是铜制兵器,花纹繁杂,有些甚至还镶了金银珠宝,更像是燕京的兵器。”
“燕京?”
九黎地界里的山匪,用的却是燕京的东西,这倒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若是猜测他们是潜伏在九黎的燕京士兵,却有有点过于明显。
一支潜伏的军队,还大张旗鼓在凤栖山下劫道,是生怕没人认出他们是燕京人吗?
“奕川兄如何看?”
沈云瑾不经意地询问,在沈梨初听来,却有种试探的意味。
可沈梨初并不在意这些。
她本就想让沈云瑾留在清河,哪怕是个无用的公子,但至少也有钱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人家试探试探自己也无可厚非——钱嘛,肯定得花在有价值的人身上。
她可以理解。
“虽说武器来自燕京,可若真是燕京士兵,两军交战之际,反而会隐匿在山林中,等待机会与大部队配合拿下清河,可他们却大张旗鼓出来劫道,我更倾向于这些燕京的兵器是个障眼法。”
“但这群山匪是在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在躲什么人这就无可得知了,不过若是这群人能助清河的话,想必对清河县的治理有很大帮助,清河如今很缺兵力。”
沈云瑾:“你想招安?”
这倒是没想好,一大帮子人招到清河县,先不说有没有职位给他们,清河现在的情况根本发不出这么多人的工资,而且如今的清河可不是她说了算。
沈梨初:“还未想好,不过就算想好了,我说了也不算,我未必能拿得出这群山匪想要的东西让他们愿意以命守城。”
“未可知。”
未可知……这话听上去着实耐人寻味。
可能是柴房里过于黑暗,也过于寂静,得以让沈梨初的脑子有了时间去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她才发现沈云瑾来清河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她是魂穿过来,不知道清河现状,稀里糊涂接手了清河县是情有可原,可作为土生土长的九黎人,沈云瑾明知清河处境却还过来。
这是多过命的故人,才能让他明知这里战火不断还要来?
黑暗之中,沈梨初将视线放在了沈云瑾那个方向,漆黑的房间看不见一点光,许是天已经暗下,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也消失无踪,可还能凭着眼白那点与黑相对的突兀的颜色,分辨出沈云瑾也在看她。
碰撞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了沈云瑾无意泄露出来的深沉,可下一秒又成了人畜无害,沈梨初熟悉的少年模样。
他究竟是位怎样的人呢?
沈梨初不免好奇,他愿意随自己一同守护清河,真是因为他有一颗爱国之心?
为了守护国土不被侵犯,为了守护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这样的理由放在沈云瑾身上好像都说得通,却又觉得沈云瑾不是那种能被陌生人几句慷慨陈词忽悠就愿去追随的人。
能解释得通的只有自己这样的提议正中了他的下怀,他需要一个理由留在清河。
沈梨初无声笑了起来,自己算计着人家的钱,没成想人家早就在算计自己了啊。
这让她来了兴趣,想看看沈云瑾究竟想要做什么。
*
再次看到光亮,已经是黑夜。
火光困在灯笼里,散发出足以照亮大半山寨的光,篝火燃烧发出的“吱吱”声如同催眠小曲,按摩头皮每一寸肌肤直至发麻,酥软。
“这就是你们抓到的人?”
山寨的大当家原本以为很凶悍,可没想到却是个看上去比较斯文的人,那双桃花眼很特别,不过一睁一眨就觉得十分勾人。
“怎么打成这样了?”
大当家走到沈梨初面前,一双手在他脸上滑到下巴,稍一使力,沈梨初就不得不正视面前这位大当家,“瞧瞧这乌黑的眼睛,很疼吧?”
话语里半点心疼的意味都没有,那大当家甚至还残忍的在沈梨初乌青的地方使劲按了一下,疼得沈梨初龇牙咧嘴,“这位爷,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半月大的小孩还在家里嗷嗷待哺,不若爷今日就放了我,他日我定好好感谢爷。”
大当家含着笑,可那双勾人的眼里却满是冷霜,“既然上有老下有小,怎得还要去糟蹋别的姑娘?”
糟蹋姑娘?
谁?我?
沈梨初表情呆滞,这个大当家是说她糟蹋了姑娘?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去糟蹋别的姑娘?她要怎么糟蹋?用手指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等等,不会是沈云瑾吧?
沈梨初俩眼睛珠子看向沈云瑾,没想到啊,长得倒是一副正派的样子,背地里竟然糟蹋姑娘?
大当家也顺着沈梨初的目光看向沈云瑾,他从被押送到大当家这里后,就一直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
“把头抬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沈云瑾不得不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大当家,这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桎梏她下巴的手松开了。
在看到沈云瑾脸的那一刻,沈梨初看到了这位大当家脸上的错愕和震惊……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从眼中泄露,让双眼泛红。
他抬起手的手都在发抖,身边的山匪有眼力见地全部退下。
偌大的空地里,只有他们三人。
沈梨初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走时,那大当家猛地出拳,沈云瑾也反应很快,在拳头就要砸到他脸上的时,平静出手,牢牢握住。
他说:“好久不见。”
他说:“对不起,我没能护住大家。”
如果时间能重来,她一定要回去给那个因为看人家有钱就动了歪心思的自己两巴掌,然后再跟沈云瑾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赶紧滚。
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当家隐忍克制地与沈云瑾相拥,明明两人上一秒还是一副要干死对方的样子——这就是兄弟情义吗?很是难懂。
许是大当家终于意识到还有一个外人在这里,突然恶狠狠地看向她,不假思索地提起长剑贴上她的脖子:“这人怎么处置?不若杀了吧,你活着的消息若是传出去,恐怕朝里那位会派人再杀你一次。”
“不用。”沈云瑾看向她,但沈梨初宁可他别看她:“她是清河县新上任的县令,对我们有用。”
沈梨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真是谢谢您的仁慈呢。
“原来是清河新上任的县令啊,失敬失敬。”
大当家为她解了绳,大马金刀地又坐了下去:“不过你们车内那位姑娘怎么回事?我的人从你们进入清河界内就一直跟着你们了,他们跟我是那姑娘衣衫不整,还沾染着血迹,以为你们二人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
“误会。”沈梨初已经认命:“那位姑娘叫赵萍儿,因收到消息,赵萍儿的父亲要把她卖到青楼,连夜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身上的血也不是她的,是她父亲的。”
大当家:“那为何会有她父亲的血?而且寨子里的大夫看了赵萍儿的伤势,说她身上有被打的痕迹,这你又作何解释?”
沈梨初:“她父亲常年在家打骂她母亲,她母亲因此郁郁而终,她父亲就把拳头向着了她和她小妹,那些伤痕大夫应该也能看出来,是长年累月积攒的——赵萍儿现在可好?”
大当家摇了摇头:“那位姑娘昏迷至现在,还未曾有要苏醒的迹象,大夫说她是心中郁结导致的昏迷,二位可着急回县里?”
“不急。”
“急!”
大当家无视掉沈梨初的话:“既然不急,二位就在我青云寨里多待几日,之后我会让我的弟兄们护送你们回去。”
“好。”
沈梨初垂死挣扎:“不好。”
火光打在沈云瑾的脸上忽明忽暗地跃动,她读不懂此刻沈云瑾的眼神,里面太过复杂,看似清澈的表面下,是深不见底,暗藏危机的深渊,没人知道这渊有多深,只是直觉告诉沈梨初,若是踏进去,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奕川,你是聪明人。”
不,她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