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弦姑娘,你之前落下的簪子我找到了。”
羽真隐把梨花簪交到她手上。宿弦接过簪子,顺势插在发髻上,笑道:“有劳二殿下专门送来,都怪我大意,其实一根簪子倒也罢了,只是这梨花簪是先帝赐予我的,故不敢怠慢。”
枫桥亭外小雨初歇,阴云散开,落日的点点余晖悠悠地铺在山头。
“今日的光景真好”,他看向远山,“下个月末我该动身返回北陆了。”
羽真隐捡起一块平整的石片,扬手朝水面掷去,石片在明镜般的雨后河面上连续跳跃了五次,便没入水中。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北陆?”他故作镇定道。
她只是笑笑,而后陷入沉默。
羽真隐在心里狠狠地自嘲了一番——明明知道她的难处,也明白此事绝无可能,问了又有何用呢?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以后来北陆…也行。”
“是吗…好啊!”宿弦长舒一口气,问道:“二殿下喜欢胤都吗?”
羽真隐几乎不假思索道:“胤都乃风岚大陆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天下之物云集于此,富贵迷人眼。而我北陆贫瘠,尤其是漫长的冬天最是难熬,每一户人家都要把出生不久的羊羔、牛犊保护好,常常担心它们捱不过大雪封山的日子。很多牧民出门一趟,要骑马到很远的城镇才能买到生活所需的东西,而且一次不得不屯足够了省的费力跑几次…”
“所以,殿下喜欢胤都喽?”
“不,谈不上喜欢”,他说,“胤都确实华丽,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留在这里。我是北陆的孩子,我在马背上和草场里长大,喝的是苏耶勒河的水,吃的是阿妈煮的羊肉。以前啊我一喝北陆的酒就醉,因为那酒太烈,我们都指望烈酒暖身。后来我来到东陆,喝东陆的酒,没想到也会醉,不是因为它烈,而是它太细腻,我喝不惯,也无法成为一个东陆人。”
听着羽真隐的讲述,她内心深处的乡愁不知不觉间被牵引而出,鬼使神差地吐露了一句:“我也想回家。”
“去哪儿?皇宫?济善院?还是…肃王府…”
“都不是。”她说,“是一个漫山遍野都是枫树的地方,也是我未进宫前生活的地方。我离开家好久好久了,偶尔只能在梦里相遇,也不知道村子外小溪边那棵大红枫还在不在。等到深秋时节我就回去看看。”
“好啊,再过一个多月几近深秋,到那时,我启程回北陆,你启程回家乡,那再好不过了!”
夕阳完全隐没天际,天边只剩一抹绛紫。
宿弦说道:“南越先前进贡了一批‘珠叶茶’,我那儿得了一些,便想着感谢殿下跑一趟将遗落的簪子还给我,若是不嫌弃,还请殿下同我一道去取。”
“想必是回肃王府吧?”他别扭道:“我怕旁人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
“宿弦姑娘邀握一同前去,肃王恐怕不乐意吧…”
宿弦故意打趣道:“陆渊这几日不在胤都,你们是万万碰不到一处的。”
陆渊是真的不在胤都,他这段时日离都处理别的事去了。
羽真隐不甘示弱道:“那在下便勉为其难,恭敬不如从命,与汝同去一趟~”
马车在胤都的大街上疾驰,即使是晚上,还能听见热闹非凡的叫卖声和玩乐声。
她坐在马车一侧,他坐在她对面,二人相对而坐。
车里的气氛陷入沉默,羽真隐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随时抬眼都能看见那张清丽无双的脸。
只见对面之人端庄守礼,不曾有一刻失仪,但她的神情似乎不大轻松,虽然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两样,而在他眼里却是不同的。
宿弦的手不停地捋着腰间的发辫儿,直到他问道:“怎么了?有何异常?”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手腕一紧。
原是二殿下生怕她磕到摔到。
一刻的极近换来羽真隐止不住的心慌,他极力压制这股慌乱,被他触碰的女子反而淡定得多。
宿弦连忙转移话题道:“二殿下,你方才不是说北陆买卖不便利嘛。”
羽真隐看向她。
她接着说道:“其实,若是可以,有朝一日我想在风岚大陆各国经商,办自己的商号,不再受制于人,而是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救济百姓。不过,最大的目的是‘以商止战’,而非那些人所推崇的‘以战止战’。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各取所需,不动干戈,不受战火。”
羽真隐轻笑道:“女子为商不易,举步维艰,但若是宿弦姑娘的话肯定没问题。万一日后你得偿所愿,行商天下路过北陆时一定要来找我,我备好最美的酒肉款待你!”
二人断断续续地聊起有的没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拦住。
羽真隐做出“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宿弦满脸不解,他压低声音交代道:“不对!有人!”
“谁?是肃王府的亲卫吧…”
“不,”他闭目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斩钉截铁道,“身手不错,非一般侍卫可比。来者不善,你赶快进去。”
“陆渊不在府里,”她若有所思道,“身手了得…不是肃王府亲卫还能来去自如…莫不是冲着我来的?!”
羽真隐温和地安慰道:“没事,别怕。有我在,我去会会他。”
说完,他见宿弦平安入府,随即抽身而去,倏地消失在黑夜中,仿佛不曾来过。
往日肃静的肃王府内,重重深院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是银盆落地的“哐当”声和泼出一地的水声。
洗梳丫鬟不过十五岁,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连杀鸡杀鱼都不敢多考一眼,于是被吓得瘫倒在地,身体僵硬得像木头。
她那突如其来的尖叫不合规矩,管事的婆子和管家气冲冲地循声而来,势必要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儿的丫头,却见一群丫鬟小厮早已围在小院里,满面愁容。丫鬟们害怕得抱在一起,不知所措。
“你们!吼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聚在宿弦姑娘的院里大喊大叫?”管家气急败坏地站在人群后方,手里提着一根细长的木尺。
肃王殿下不在,他们难道还反了天了不成?可别惊扰了贵人使自己受到牵连!
一听见训斥,围观的丫鬟小厮哆哆嗦嗦地自觉朝两边靠拢,中间让出一条路来。管家瞪着那个尖叫的小丫头,自然不是关心她,刚要斥责…
“啊——!”
连同身边的婆子一起,两人惊叫一声,面面相觑,瞬间傻了眼。
屋前,正好是门边,她倚在门框上,胸口那片原先干净的衣裳早已被血浸透得发红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