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陆祈才缓缓放开手,周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尽,想压住内心的慌乱,不知为何,她不敢抬头与陆祈对视。
沉默片刻后,周茹才开口问道:“你想去查这件事吗?”
见陆祈未吱声,周茹接着说:“我可以陪你一起,顾将军的案子我们也要接着查下去。”
陆祈轻笑点头,而后望了一眼窗外。“周姑娘,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我们巳正便要到周府。”
周茹这才想起自己还要回门,许是初到上京没多久便嫁人了,还未对家有任何感受。忽而又想起父亲那日的冷漠,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寒意。
这世间最爱她的母亲林衿已经离开她了,可陆祈的母亲还存于人世,若是能助他寻得真相,找到生母,应该也能让陆祈心里好受些。
匆匆用膳后,已入傍晚,他们齐齐坐在门口台阶上,仰头看向天边,却未看见月亮,只是迷雾中几颗星星若隐若现。
“周姑娘,我住的院子向来冷清,连多的下人都没有,秋雨也是兄长安排来的,自然不能像其他丫鬟一样服侍照顾,日日陪着你。”陆祈低声说道。
“那又何妨?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周茹似乎毫不在意般,双手撑地笑道。“我还是乡下来的,连大字都不识多少,怎会有那么多的要求?”
陆祈垂下眸子,若有所思。而后他微微偏头,目光中尽是周茹。“周姑娘,你是我见过最不同寻常的女子,你果敢坚毅,嫉恶如仇。”
周茹闻言,心跳不由加快,发自心底开心。
“能遇见周姑娘,真是陆某的福气。”陆祈笑逐颜开道。
周茹转头,好像透过迷雾,看见了最亮的一颗星。
第二日,周茹是被秋雨唤醒的,她睁眼,见秋雨时有些错愕,虽说之前秋雨是说要侍奉她衣食起居,但也不是如其他丫鬟一样经常在她身旁。
“三夫人,你且坐在镜前,我为你挽发。”
周茹不知如何拒绝,只好乖乖坐在铜镜前。她看着镜中少女的手,便忍不住道:“秋雨,若你真的能走,想去哪里?”
“去一个不用被打的地方,我知我身份低贱,但我也想活命。”
秋雨的话极轻,唯有“活命”二字才咬得重了些。
“那你此前为何不悄悄跑走?”
秋雨沉默了半晌,连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良久后才开口:“跑过,被抓回来差点被打断了腿。所有想跑的下人都是这样的。”
“有些不忍受苦的便自尽了,因是自尽,自然不能有人为他们伸冤。”秋雨说此话时,句句透着悲苦。
周茹闻言轻叹一声,回想起秋雨昨日的言语,便问道:“那你想让我们如何救你?是去为你赎身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走,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走。”秋雨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不该来求你们的,三少爷是陆都尉的孩子,怎么会为一个下人去忤逆父亲?”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秋雨的声音有些发颤。
周茹回头,只见面前少女已然哭红了眼,委屈地垂下了头。
“我们会救你的,你且放心吧。”周茹轻轻拍秋雨的肩膀,原先她尚且对秋雨还有些防备,但如今见其可怜模样,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些怜悯之意。
秋雨猛然跪地,仰头道:“三夫人,你如此好,可否听我一句劝?”
“但说无妨。”
“若有更好的归宿,切莫留于陆府。”秋雨尽可能压低声音。“更何况三少爷……”
忽而秋雨抿嘴不言,似乎是有难言之隐,良久后才开口:“总之,三夫人还是先保全自己吧。”
见秋雨欲言又止,周茹本想追问,可听到门外也传来交谈声,声音有些远,但她听到陆祈的声音,便推开门。
只见陆挽站在陆祈面前,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陆祈垂头,一言不发,许是见她出门,陆挽便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周茹三步并两步走到陆祈身边,见他有些沮丧,便不解地问道。
陆祈却轻轻摇头,扯着嘴角笑说:“没说什么,不用担心。周姑娘,时辰快到了,我们出发吧。”
见陆祈不想说,她也不好多问,便跟在陆祈身后上了马车。
一路上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周茹望见马车上准备好的礼品,难免生出一丝心慌。她抬眼看陆祈,那人虽故作轻松,但从陆挽与他对话后,便一直若有所思。
周茹有些手足无措,一来是不知如何面对父亲,二来是揣摩今日秋雨对她说的话。
到了周府,陆祈还是一如往常般扶她下马车,只是这次他久久不敢与周茹对视,每每看向周茹,不到片刻便错开了视线。
周茹心里疑惑,想着从周府回去后定要好好问清楚。
刚下马车,走了几步,他们便见到了刚好出门回来的江氏,那人虽戴帏帽,但周茹已然记住江氏的身形。
她远远唤了一声“江夫人“,江氏回头,缓步走近他们。
“大姑娘,陆公子,你们回来了。此前答应陆公子的事情已然实现,若陆公子日后直接找我兄长江浔即可。“江氏走到他们跟前低声说道。
陆祈点头应下。
“你今日是有什么事吗?为何从外归来?”周茹听闻那日后江氏回到周府便被周泽锁在家里,还派了多人看管,许是周泽不想江氏再惹出麻烦。
“那日刺杀吴老二一案还未找出背后之人,楚大人便喊我去问话,确定不是我的作为,便又放我回来了。”江氏解释道。
周茹蹙眉,居然还未抓到那天的幕后真凶。她原先还想着或许能顺着那人得到些关于顾将军的线索。
江氏看见陆祈手中提着的礼品,开口道:“大姑娘,今日是你们的回门的日子,但是……”
江氏顿了顿,欲言又止,似乎是在酝酿。“你们确定要进去?”
周茹点头,既然已经到了,再怎么也是要进去的。
江氏也未再言,而是走在他们前面,领着他们一路进了周府。
再回周府,倒是未有归家的感觉,只是让周茹想起刚回来那日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每每回想,便能叫她心寒。
刚进府,江氏朝偏院方向离开了,走前还解释道:“老爷这些时日不愿见到我,便不与大姑娘一道了。”
见江氏走远后,周茹走向前几步,便听到了周泽与其他男子的笑声,那男子声音稚嫩,许是比她年纪还小。
她走近屋内后,看见周泽正在望着面前正在进食的男子,桌上尽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美食,飘香百里。
周泽目光和蔼,温柔极了。“修远,慢些吃。你难得来一次周府,为父准备的饭菜如何?”
周茹闻言一怔,她从出声后便未见到如此温和的父亲,以前怕她染病,于是每每见到她们母女,周泽眼里尽是嫌弃,更别谈同坐一桌吃饭了。
周修远埋头吃饭,嘴里塞满了食物,但时不时还要点评一句。“父亲,这菜咸了些。”
周泽便逐一应下,笑言:“之后修远来,便少放些盐。”
周茹目光投向面前还在吃饭的周修远,那人身躯肥硕,背影巍峨,一看便是被养得极好。
“修远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来。”周泽起身转头,这才看到门口已经立了许久的周茹与陆祈。
周泽瞬时脸一黑,又回到那严肃模样,方才温和的目光荡然无存。“你怎么回来了?”
忽而看见陆祈手上的礼品,才轻笑一声。“原是回门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周茹见父亲笑了,便难免心存幻想,唤了一声“父亲”。
周泽并未有所回应,而是一边给周修远倒茶,一边对周茹说:“周茹,你愿意为你弟弟付出,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刹那间,周茹心如彻骨。
“多亏陆都尉,这才让修远没受苦。”周泽端着茶,径直走到周修远身旁,连眼神都未曾多分给周茹。
周修远接过茶,回头望向周茹,口无遮拦道:“你就是我唯一还活着的阿姐?”
周泽闻言也未动怒,而是用筷子挑菜到周修远碗里后说:“修远,专心吃饭,别被旁人影响了。”
听到那一声清晰的“旁人”,周茹怒上心头,转身离开这间屋,她失望至极,却只能苦笑一声,未成想到头来,她竟成了旁人。
陆祈把礼品轻轻放在桌上,给周泽匆匆告辞后,便快步出门跟上周茹。
直至出了周府,周茹才稍稍冷静些。她立在门口,看着门匾上的“周府”有些出神,好像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外人,这并不是她的家。
她收到家书,千里迢迢远赴上京,一路的满怀期待,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笑话。
长叹一声后,周茹便转头上了马车,决心不再望向这让她心寒的周府。
世事无常,这世间比她苦的人还有许多,那些人都还在拼命挣扎,她不该在这自怨自艾。
一路上,陆祈虽不愿与她对视,但会投来关心的目光。在她最沮丧的时候,陆祈也一直在她的身后。
“去找许氏吗?”周茹问道。
陆祈闻言愣了愣,抬眼与周茹对视后又飞快错开,点头道:“好,你若愿陪我,便一道去吧。”
沉默片刻后,周茹实在不喜猜测人心,既然长了嘴,便直接问道:“白榆,你今日为何有些反常?”
陆祈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些,嘴里呢喃道:“周姑娘,你可曾后悔嫁于我?嫁给我这样的人,定会让你受委屈。”
周茹顿悟,陆挽定是给陆祈说了些不好的话,使得陆祈一路都揣揣不安。
“我大抵知道他们作甚了。”周茹凑近陆祈。“今日秋雨也让我远离你些,我现在想通了,原来他们在挑拨我们。”
陆祈瞬间想通,今日清晨纵使陆挽如何诋毁他都已无所谓,可偏偏陆挽说了一句“嫁给你,周茹只能自认倒霉。”
就那一句话,他便不安许久。骨子里的自卑感涌上心头,他也认同了陆挽的那句话。
可现下却是想通了,他轻笑一声,抬眼望向周茹后说:“既如此,那便将计就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