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话音刚落,笼子仿佛音控般往上升起,祈安脸上强装镇静,整颗心却高高悬起。
没有了神兽,他可谓是废人一个,再看昏迷不醒的叶南洲,他俩谁也指望不上谁。
但天无绝人之路,事情的转机往往在这时出现。
本应凶神恶煞的少主忽又换了一张脸,变回了懵懂无知的孩童,这从他天真无邪的双眼中便可看出,只见他疑惑地望着不断上升的笼子,果断地喊出一字:“停!”
他稚嫩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祈安撤回之前对他的全部厌恶,只想对他竖起大拇指。
庆幸之余,祈安后怕地望向上方的黑洞。
这笼子抵达的深处有多可怕,叶南洲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亟待解答的问题。
然而他刚转危为安不过五秒,底下的孩子就向他们做了个鬼脸,朝外拔腿就跑,连头也没回,“你俩就呆在这上面吧~本少主要出去玩咯!”
还是那个喜欢恶作剧的顽童。
转眼间,寂静的大殿中只剩下一个笼子,两个废人,还有一颗破碎的心。
果然不该相信小孩子......祈安凝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瞬间明白了目送的意义。
他数不清自己第几次召唤系统失败后,挫败地坐了下来,背靠笼子柱,斜睨遥不可及的地面,估算着从这个高度带着叶南洲跳下去,他俩存活的可能性。
正绝望时,听到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祈安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发现本来昏迷的人现在费力地用手撑着笼底坐了起来,心开始突突狂跳。
叶南洲仍旧脸色惨白,但是稍显不耐烦的小表情让他的脸生动起来,许久没发声的嗓音沙哑,“你可真够吵的......”
祈安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是身体比大脑先行动,一把抓住他身侧的手腕,就像在抓自己的救命稻草。
由于用力过猛,再加上叶南洲尚未恢复力气,祈安差点将他整个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好在叶南洲及时用另一只手稳住身子,投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我听你和那少主挺能说的,现在又不会说话了?”
祈安神色微动,薄唇轻启:“原来你没有昏迷。”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还挺担心的。”
叶南洲像是被他这话给呛到了,连咳几下,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偏过头故意不去看他,胡乱答道:“也不全是装的,你担心得没错。”
说完后又觉不对劲,在几秒内做了上百个小动作,显得自己很忙。
祈安低头,偷偷弯了嘴角。只有在这种时候,叶南洲才不会故意和他对着干,反倒挺惹人怜爱的。
“走吧,这破笼子我也待够了。”叶南洲没注意到身旁人的情绪变化,自顾自转换着话题。
祈安疑惑:“怎么走?”
他们可是被吊在半空中。
叶南洲朝他展露一个略显苍白的笑脸,但眸中的胜券在握令人动容:“等我给你表演一个。没有剑,我照样可以逃出生天。”
接着,叶南洲起身,将笼门上的挂锁拽了下来,他瞄准处于大殿高位的水晶椅子,奋力丢出。
铜锁恰好砸在机关按钮上,熟悉的“咣当”声响起,笼子开始往下降。
祈安被晃得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还藏着濯雪剑呢。他尚未弄清这是谁的佩剑,但是既然对象仅限于他与叶南洲之间,那么谁拿都一样。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如此信任那人的。
待他们走出笼子后,祈安便毫不犹豫地将濯雪剑递了过去:“你的剑。”
叶南洲瞪大双眼,震惊道:“怎么会在你这里?不是被那该死的少主抢走了吗?”
祈安摇了摇头:“说来话长。这里不宜久待,我们先换个安全的地方?”
这话倒不假。大殿的门长久开着,随时都会有鱼妖进入,到时他们再要逃可就难了。
叶南洲对祈安做了个噤声的表情,拉着他的袖口就走。
祈安跟着他绕到大殿的另一侧,看着他在白到刺眼的地上摸索着什么。
不过片刻,叶南洲便从地上扣起了一块方形表皮,露出了里头暗藏的铜壁通道。
他先行钻入,祈安紧跟在他的后面。
还没走出三步路,祈安便发现叶南洲有些站不稳,需要一路扶着暗道内的铜壁才能前行。
幽闭昏暗的地道内格外静谧,祈安能听得到叶南洲从前方传来的大喘气的声音。
“你还好吗?”祈安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想到叶南洲却直接停下了脚步,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
这里没有光,祈安只能摸索着坐在他身边。明明铜壁上冰冷刺骨,祈安却能感到身边那团热源在向外散发出不寻常的热量。
“这条暗道是另一头的宠物朋友们告诉我的。”叶南洲虚弱极了,但仍坚持问道,“你可知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个什么东西?”
祈安皱眉道:“不知。”
“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叶南洲忽然开始吟诗,“城门口的龙头便是提示。”
“这座巨大的海底城事实上被一个巨型龙头笼罩着,而方才我们所处的大殿,便是真龙之眼。”
听他解释完,祈安不自觉回忆起自己走过的那条通往大殿的路。实际上他确是在爬龙头,而万年真龙头上免不了有褶皱,也就是他脚下的横向纹路。
那么少主......难道是龙的后代?
急促的呼吸声打断了祈安的猜测,纵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想象到叶南洲此刻痛苦的神情。
祈安也顾不上合不合适,反手将那人的衣物扯了下来,感受到一股潮热袭来。
叶南洲尚且存在一丝理智,妄图制止:“你干什么!”
祈安只是平静地用自己的袖子给他将汗液擦干:“你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叶南洲见抗议无效,眼下又实在没力气,便也卸了力,轻声道:“这里是海底,虽然海水被隔开,但到处是水的气息,我被水影响得太久,便会处于水深火热之境。”
“那该死的笼子又是个水笼,折磨了我许久,你要是再早些来会更好。”
“火是在保护我,让我变得更热,才好去抵抗水。”
祈安叹了口气,想来那笼子上方的黑洞便是浸满水的恐怖地带,叶南洲仅透露了九牛一毛,可实际上的模样必定还要凶险万分。
思及此,他手上的动作更为轻柔和细致,再往下擦拭一圈,却透过衣物感到有异样纹理的触感,他疑惑地停下,忍不住从袖口伸出指尖抚上。
是尚未结痂的伤口,似乎都有些溃烂了,大概是被夺濯雪时划破的吧。
可是任凭祈安粗糙的衣服擦着伤口而过,面前人却始终忍着一声不吭。这让他忆起在回春堂时,他那副爱逞强的模样。
往往最后会变成一朵盛开时被摧残的纯白花,又美又惨烈。
祈安不忍地皱眉:“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熬着?若是我们赶不及......”
叶南洲几乎是条件反射:“不会。”
“我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
祈安心中的一潭春水被人搅乱:“你就这么信任大师兄。”
他用的是肯定句。
奇怪的是,叶南洲回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祈安只能靠面前的热气判断他尚且还在。
处理完汗液后,祈安又贴心地帮他把衣服收拾整齐,再次上路前,特意走到了他身旁。
狭窄的暗道里,一人走便觉拥挤,更不用说同时容纳两个正常体型的男人。
“你这样,我们怕是走不动。”叶南洲提醒道。
祈安只好走到他的前面,向后伸手,等待了几秒,意识到他看不见后才强硬地自顾自拉起叶南洲的手。
叶南洲的手比他的小,掌心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此刻还在微微出汗。祈安为了握得更紧,将大拇指轻轻摩挲在他手背,只觉皮肤细腻。
被突然拉手的人明显是愣住了。祈安试图拉了几下才将他从原地带离。
走出几步后,祈安因他的反应而玩心大起:“平时不是挺能说的,现在又不会说话了?”
他也学会了叶南洲那一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叶南洲气急败坏的,差点挣脱了手。
好在祈安握得紧,叶南洲又还没恢复力气。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赶着路。
可是时间应当已过了许久,前方还尚未出现光亮,祈安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你确定是这么走吗?”
叶南洲沉思片刻,回复道:“之前宠物朋友们带我走过一次,印象中就是笔直往前的,所以我也默认这条暗道只有一条路。”
祈安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先入为主”这四个字。
这条暗道里泻不进一丝光亮。祈安心想,他们已经尽力贴着壁在走了,可是如若遇到了什么分岔路口,估计他们也是判断不出来的。
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认定这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也就抹杀了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
祈安又再次收紧两人握着的手,现在往后退也是危险,往前走更是未知,他们只得搏一把。
叶南洲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反问道:“我们走错了是吗?”
祈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无妨,有路就有希望。”
语毕,他感到眼前忽地出现一抹微弱的亮光,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祈安转身一瞧,叶南洲正用另一只手燃起熟悉的小火苗,照亮他们眸光微动的双眼,也照亮了彼此紧握的双手。
祈安怕这火苗映照出他的真实想法,偏过头问道:“你这样没事吗?”
叶南洲又回到了那个骄傲肆意的语气:“小小火焰,不在话下。”
“多亏你的帮忙,我好多了。”
印象中,这算是叶南洲第一次与他道谢。
祈安转身勾起嘴角,故意淡淡道:“朋友之间,应该的。”
隐藏在黑暗之下紧握的双手重见天光,却并未被放开,两个人都默契地只字未提。
良久,他听到叶南洲迟来的疑问:“我们算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