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老宅的鎏金座钟敲响第十二下时，谢家老太太依然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
水晶吊灯将波斯地毯上的缠枝莲纹照得纤毫毕现，却照不暖她周身萦绕的寒意，紫檀木茶几上，参汤早已凉透，氤氲的雾气在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描金碗沿滑落在织锦茶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深秋的寒意灌进来，掀起她鬓角的银丝。
她抬起头，看见儿子谢书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他穿着一身定制西服，一表人才，但神态疲惫，看起来刚结束了一天的应酬，身上还带着酒气。
谢书程抬头看见端坐如佛的母亲，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光是看着母亲这副表情，大概就知道母亲今天专程等他回家是为了说什么。
“还知道回来？” 谢家老太太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伸手拿起珐琅彩茶盏，杯盖刮过碗沿的声音刺耳又绵长：“你媳妇倒是好本事，让堂堂谢氏集团的总裁，成了全陵川市的笑话。”
谢书程跌坐在真皮沙发上，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白天在股东大会董事们表决并购案的画面。
这几天，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公司的事情上，每次回家都是凌晨，为的就是减少和老太太碰面的时间，并尽量用工作的事情麻痹自己。
没想到，今天老太太居然会专门坐在客厅里等他回家。
看她那“来者不善”的样子，谢书程就猜到今天必然要给这些事情一个交代。
谢家老太太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鎏金托盘被震得发出闷响：“明天？你还要让所有人继续笑话我们谢家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这几天人家明里暗里怎么说我们谢家吗？”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钉子般钉在儿子脸上。
“当年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陆家那个丫头，根本没把咱们谢家放在眼里！”
谢书程感到脑袋嗡嗡地疼痛，喝下去的酒精似乎在这一刻在身体里发酵，返上来的酒气让他头脑发胀：“当年是父亲同意这婚事的，要怪也不该全都怪在我身上。而且这两年，陆远宁当我们品牌的形象代言人，也的确是给公司带来了收益，这些您都是看得见的，现在出了事，就全怪到远宁头上？”
“你少拿你那死去的父亲压我！”谢母提高了声音，“当初也不知道那陆远宁给你父亲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同意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要我来说，她这辈子都够不上我家的门槛才对！你父亲当时也是病入膏肓，迷糊了，这才同意了你的事情。”
“不，母亲，父亲从来不糊涂，他这辈子清醒得很。”谢书程抬头，定定地看着母亲。
他在维护死去的父亲。
也在维护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陆远宁结婚，纵然现在她现在当众宣布要和我离婚，我也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客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谢家老太太扶着太师椅的雕花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你知不知道，她曾经也是犯罪团伙的一员？！甚至在团伙里还卖身……”
“我知道，但是她那是为了活下去，逼不得已的！”谢书程提高了音量。
他不耐烦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
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车笛声，让他心烦意乱。
他还记得婚礼那天，陆远宁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灿烂地对他说 “谢谢你愿意接受我”，可如今，那些誓言都化作了扎在心头的刺。
“母亲，如果任何一个人处在当时远宁的位置上，都会妥协，她当时为了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又何必翻出这些陈年往事呢？！”
“离婚！” 谢家老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趁着现在还没酿成大祸，趁着她在节目里已经放话要和你离婚了，赶紧离婚！”
谢书程没有回答。
他背对着谢家老太，表情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谢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阿程……难道说，离婚这件事情，也只是你们商量好在媒体面前演的一出戏？为了博热度？”
“……没有，她没有和我商量过。”
“那就更应该离婚了！”谢老太太愤怒地一拍桌子，“婚姻大事都能被她拿来炒热度，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谢家，好歹也是望族，这样严肃的事情被她拿来当做八卦新闻炒热度，你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母亲，远宁她，不是为了炒热度才这么做的。”谢书程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她……是真的想和我离婚。”
谢老太太一愣。
这件事情，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谢家好歹也算是财富自由，嫁入这样的人家，是多少娱乐圈女明星的梦想，陆远宁做到了这一步，也算是衣食无忧，没想到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宣布要从谢家离开，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这超出了谢老太太的认知。
“你的意思是……她真的要离开你？”
“对。”
“不是为了炒新闻？”
“是的。至少，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是那么说的……这几天她就不再接我电话了，之前还说要从我给她安排的公寓里搬出去，也不知道搬了没有。”
“那不是正好吗？阿程，赶紧和她离了，为了老谢家的颜面，这个女人总是惹是生非，我们家要不起这样的儿媳妇。”谢老太太走到儿子身边，语气稍稍缓和，“母亲给你物色了沈家的小女儿，沈安安，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知书达理，门当户对，母亲瞧着，她对你也......”
“够了！” 谢书程猛地转身，眼中满是疲惫与烦躁，“您眼里就只有利益！你就只想着谢家的颜面，就想着自己满不满意远宁，您有没有想过，我对远宁......”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未说出口的话，却涌入了他的脑海中，刺痛了他的心。
“你……阿程，难道你对她……”
“我不知道。”
谢书程逃避似的再次转过去，不愿意看母亲。
谢家老太太的态度依然强硬：“你以为陆远宁会真心帮咱们谢家？你看清楚这个女人，阿程，她当时嫁给你，是因为你有钱，现在陆远宁现在翅膀硬了，就想攀高枝了！外面还有更年轻的男人，或者是更有钱的大款在等着她呢！”
她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书程，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好呀！”
谢书程挣脱母亲的手，转身走到沙发边，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
“妈，”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远宁不是那种人。”
“不是？” 谢家老太太冷笑一声，“我可早就听说了，在直播现场，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为了救陆远宁，那可是奋不顾身呢，。好家伙，哪怕面对持刀歹徒都不眨眼的，坦白来说，当时你也在现场，你身为丈夫，你能做到这份上吗？”
谢家老太太的话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刺入谢书程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母亲……”
他喉间泛起铁锈味，仿佛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正化作利刃，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吊灯的光突然变得刺目，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像是不愿意面对这些伤人的事情。
“他们只是单纯做电视节目认识的，他只是节目组的摄像师罢了，那小子我也认识，叫段言，在这档节目开播之前，他并不认识陆远宁。”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阿程，看看吧，你的老婆和这小伙子的关系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谢老太太说着，走到椅子身边，从桌上的信封里抽出一叠照片，甩在了谢书程面前的茶桌上。
谢书程拿起这些照片，快速翻阅着，每看一张，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这些照片全都是偷拍的角度，照片里，陆远宁和段言相谈甚欢，笑容灿烂，而拍照的地点，他谢书程也很熟悉——便是他为陆远宁安置的公寓。
两人在公寓的走廊里有说有笑，陆远宁就站在门口，而段言每一次手里都提着保温桶，像是来送吃食来的。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母亲，你派人跟踪他们？”
“现在你信了？” 谢家老太太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茶轻抿一口，“离婚是最好的选择，这小子可殷勤了，隔三差五就去看你老婆，怕是你这个老公都没有他这么积极吧......”
“让我静一静……母亲，让我静一静……” 谢书程打断母亲的话，起身往楼上走去。
他的脚步踉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今晚真的喝多了。
身后，谢家老太太的声音幽幽传来：“书程，你是谢家的继承人，有些事，由不得你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