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洒在青石板上，陆远宁踩着潮湿的苔藓往前走，远远看去，她看见村口歪斜的老槐树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指甲刮擦陶盆般的刺耳声响。
——这里是哪里？
心脏不安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似乎都砸在了灵魂之上。
巷子里的老房子全没了门窗，黑洞洞的墙窟窿里渗出墨绿色的液体，在地上蜿蜒成蛛网状的溪流，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就发出骨头错位般的脆响，低头才发现缝隙里密密麻麻嵌着指甲盖大小的贝壳，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这里是哪里？
拐过第三个弯时，远处传来梆子声。
“咚——咚——” 梆子声忽远忽近，每响一声，空中就飘下几片枯叶，可那叶子落地时竟渗出暗红的汁水。
拐角处突然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笼，光晕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极了密密麻麻的虫蚁。
——快跑！
——快离开这里！
陆远宁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一座阴森森的祠堂。
祠堂门口放着一口水缸，那水缸黑得像块凝固的墨玉，缸沿爬满暗绿色的苔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陆远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里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双腿不受控制地挪动，朝着那水缸走去。
她的影子在水缸边缘被拉得细长，突然与水面晃动的黑影重叠，凑到了水缸面前，她看见水缸里盛着水，微微泛着波澜，隐隐约约倒映着一张人脸。
可仔细一看后，陆远宁心下一惊，她才发现水面倒映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 ！
——那是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空洞的眼窝里伸出两条白色的线虫，正顺着水面朝她爬来，张着血淋淋的嘴巴，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
【你该回来了……】
【你该回来了……】
……
“嗡——”
沉浸在梦境之中的陆远宁，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她从被子里迷迷糊糊钻出一个脑袋时，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着当前时间是早上七点。
“是做梦吗？”
陆远宁感到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有千万思绪留在了梦境之中的世界。
她的灵魂像是强制性被从另一个空间拉了回来，在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眩晕和迷糊，一时之间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
“是谁啊——”
手机的振铃吵得她无法入睡，她睡眼惺忪着，左手在床头柜前一番摸索，终于摸索到了自己的手机。
拿近一看，发现来电人是谢书程。
“这该死的家伙……”
陆远宁骂了一句后，仍旧是点了电话，她张开口，未等她发出声音，对面便劈头盖脸地问到——
“陆远宁，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哎呀，不能这么说，我昨天手机没电关机了，这不是才充好电、开机吗。”
陆远宁在床上翻了个身，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你以为这样的托词我就相信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能在哪里，当然在你给我安排的公寓里了。”
“哼，你也知道这地方是我给你安排的？”电话那头，谢书程的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你在节目上说要跟我离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陆远宁揉了揉脑袋，感觉到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相反，醒来之后脑袋反而就像是进了水的海绵一样沉沉的，人也不是很舒服。
“哎哟，这不一样，我这不是还没有找到新的住处嘛，现在你这里将就一晚，前夫哥你放心，我今天就去看房子，争取这两天从你的公寓里搬走，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听到这里，电话那头的谢书程急了：“陆远宁，你当真要跟我离婚？！”
“对啊，你以为我在节目中是说着玩的啊？”陆远宁的语气倒是云淡风轻，似乎说了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你不是说要在节目中激化和我的矛盾吗？你昨天难道不是……”
“那当然不是了，前夫哥，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因为我们都在那个小院子里录节目，节目还在继续，我们作为嘉宾，就必须做出一点看头给观众朋友，可昨天晚上不一样，昨晚是节目已经到了尾声，需要我们给观众一个结局，所以，我做出了我的选择。”
陆远宁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睡眼惺忪，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时，她突然愣住了。
只见原本应该平整铺展的床单和被子，此刻却像是被一场暴风雨袭击过一样，变得歪七扭八、凌乱不堪，床单和被子紧紧地裹在一起，仿佛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陆远宁看着这“残局”，不禁感到一阵无奈。
她心里暗自嘀咕：“我这睡相也太难看了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睡梦中竟然会如此“折腾”这张床，看着这一片狼藉，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需要好好改善一下睡眠习惯了，免得……下一任老公被自己吓跑。
“谢书程，你选个有空的时间，跟我一起去办离婚吧。”陆远宁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你放心。”
电话那头的谢书程，长久地没有说话。
在听了陆远宁的话之后，他陷入了令人不安的静默。
陆远宁也没有逼他，就这么靠着枕头玩弄着发梢，等着他的回答。
毕竟，离婚、结婚都是人生大事。
这样的决定，是需要考虑清楚的。
“……你真的决定要和我离婚了吗？”
“嗯，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
“为什么？”
“因为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呀。”陆远宁一笑。
“你之前答应和我结婚的时候，你明明说的不在乎这些。”
“当时是不在乎，但是现在在乎了……”陆远宁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你没有体验过穷的感觉，你这辈子估计都不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多么令人恐慌的一件事情，当时我满脑子就是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我的代价、我的筹码只有我的身体、我的人生，而你，就是我的买家，我和你达成了协议，我们各取所需，维持微妙的平衡，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谢书程冷笑，“唯一变的，就是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是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多亏了这档节目，我黑红出圈，我现在接的商业代言、广告，甚至是剧本，都不是以前的我可以相提并论的，我觉得我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不需要做你的附属品，所以，现在的我，会这样跟你提出离婚。”
“陆远宁，你这不算是过河拆桥吗？”
“过河拆桥？”陆远宁轻笑，“在你婚内出轨的时候，你有想过这些道德层面上的问题吗？”
“你是介意殷悦的事情？那你大可以放心，她……”
“她很好，是你配不上她，阿程，你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你也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你把自己的白月光变成了小三，却又为了事业版图不愿意放弃我这个明面上的妻子，你认为鱼和熊掌可兼得，但是你有认真想过吗？我们也是个人，我们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吗？”
听到这里，电话那头的谢书程再次沉默了。
“你是不是本来以为我是想借着离婚的事情，让你和殷悦断了、从而回归家庭？”陆远宁一挑眉，“说真的，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你不是我爱的男人，所以你的心在哪里，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从前，我要的是你的钱，所以我对你的事情百般忍让、太好你那尖酸刻薄的母亲，当好品牌形象代言人……但是现在，我希望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能把我这一辈子都浪费在你们谢家的这些破事上，所以，我要走，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昨天晚上不管你最后有没有出现，我都一定会宣布这个决定。”
听完陆远宁的这番话，谢书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陆远宁想要的是什么。
“……我以为你和她们一样，都喜欢被养起来的富太太的生活。”
“不可否认，这样的生活是挺好的，但是那些富太太，个个狗眼看人低，其实我不太喜欢那样的氛围，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我不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我会觉得格格不入……如果是你的沈安安妹妹，应该就能如鱼得水，对了，我感觉你那沈妹妹对你挺痴情的，这次当着她的面，说要和你离婚，说不定她就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陆远宁轻笑。
没笑几声，便被谢书程打断了。
“陆远宁，我要你一句实话。”
“嗯？你说。”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没有，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过。”陆远宁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最爱的人，只可能是我自己，秉承着这样原则，我才能从虎狼窝活下来，从前是如此，现在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坦白说，谢书程，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