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草莓的头发被风吹得乱摇,陈序的头发也被吹得竖起来,她无端想着,他们都该剪头发了。
陈序从她的无声中读出了拒绝,把头仰高,眼泪被逼了回去,又故作轻松地垂下脑袋:“没关系。要不跟我上去看看奶奶,她要是知道有人来看她,肯定很高兴。”
白草莓背着手,惭愧地点点头,跟着陈序的脚步往楼里走。
其实最大的原因不是怕暴露身份,毕竟她曾经在陈序面前被动“自证”过,陈序也没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她是担心自己能力有限,把陈序原本有序进行的计划全部搅乱。
1223星上的白色植物很多年前是有疗愈属性在身上的,可惜后来医学进步,科技发展,绝大多数的疾病全都被技术性消灭,植物们再也不会生病,也不再需要白色植物。
白色植物的地位逐渐下降,白草莓的原株就是驾驶员,一代代分裂出白草莓来,白草莓也是驾驶员,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疗愈属性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
陈序在前面开路,跺了两下脚没把灯跺亮,扭头提醒白草莓:“注意脚下,这楼里的灯又灭了。”
老旧小区的台阶不人性化,没有防滑措施,时间久了被行人踩踏成了前高后低的形状,加上最近这几天不好,墙面上的水洇到台阶上,又湿又滑。
“好。”
白草莓刚应了一声,脚下就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前扑,眼看着就要磕在阶沿上。
陈序一双大手落下,拎住白草莓的后衣领,截住她往下摔的趋势。
两人默契地同时舒了口气,陈序腾出位置,示意白草莓走在前面。
白草莓后怕地双手捏住栏杆,每落下一步都小心翼翼,脚步颤巍巍,模样好像努力复健的骨折患者。
陈序轻笑,让她放宽心:“走在我前面,哪怕摔了,也有我兜底。”
旧楼里的回音很重,陈序的脚步沉稳坚定,盖住了白草莓试探迟疑的步伐,护栏年久失修,就这么一路吱呀吱呀响到了楼上。
陈序早跟奶奶讲过要请同学来家里做客,她特意把门打开,煮了茶,端了水果点心出来,只是没等到客人来,自己先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睡着了。
白草莓上了最后一阶楼梯,不用陈序提醒也清楚是到家了,她转头看向身后慢了两步的人。
陈序明白她的意思,蹲在奶奶身边轻轻把她叫醒:“奶奶,我带朋友来看你了。”
奶奶迷迷蒙蒙地睁眼,拍了拍陈序的脸颊,又去看白草莓,一个干净漂亮、笑起来开朗阳光的白嫩姑娘,她也扬起个笑来,撑着把手坐起来,招呼白草莓往里进。
“来来来,别客气,吃水果。”奶奶递了个红彤彤的苹果给白草莓,拍了下陈序的屁股,批评他不晓得给客人倒杯茶。
陈序一蹦三尺高,红到耳朵尖:“奶奶!我同学还在这儿呢!”
他这不是连家门都还没踏进去嘛,怎么给客人端茶倒水啊,而且他都不是小孩子了,平常在家里打打就算了,当着白草莓的面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白草莓啃了口苹果,环顾四周。
这间房子不算大,客厅跟厨房共用,一间带阳台的房间被隔出两个卧室,也不算多整齐,毕竟是三代人共同居住过的地方,仔细看有些地方还能发现陈序父母留下的痕迹。
但这房间确实温暖,门框边留着陈序的身高记录表,可惜停留刻度在一米五的时候,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的荣誉奖状,沙发上套着干净柔软的罩单,连被淘汰的老式电视机上也罩着,一看就是出自奶奶的手。
透进室内的光不多,陈序顺手拉开桌上的台灯照明,暖光照得杯子里的水都暖乎乎。
白草莓第一次来到这种窄小拥挤的房子里,却忽然明白为什么白澜亦老是说家里冷冰冰。
陈序和奶奶挤在水槽边,一个说我来洗,另一个也说我来洗,挣来抢去还是陈序赢了。
原来冰冷的不是房间,是相处。
陈序把葡萄一颗颗洗好放到白草莓跟前,此刻她眼前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无师自通学会了摆手拒绝:“不用了,太多了,我根本吃不完的。”
陈序摘下围裙丢在一边,一米八的大块头委委屈屈地缩在白草莓身边的矮凳上,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解释道。
“这小区太偏,读书仔都搬进市区了。奶奶好久都没见过跟我同龄的小孩,热情过头了,你别介意。”
奶奶热了两杯纯牛奶,分给陈序和白草莓一人一杯。
陈序哎呦一声,硬是把奶奶拉到身边坐下:“快别忙活了,这不是还有热茶嘛。我们两个年轻人头上是脑瓜不是呆瓜,饿了晓得找吃的,用不着您安排来安排去,坐下吧。”
奶奶抖着手在陈序头上拍了一下,笑吟吟地把牛奶搁在白草莓跟前:“纯牛奶好,你年纪小,喝了长高。”
陈序捂着脑袋嘟囔一句:“还长高呢,再长都一米八了。”
“谢谢奶奶!”白草莓接过牛奶,转头看向陈序,努了下嘴质问:
“一米八不好吗?你能长到一米八,我也要长到一米八。”
白草莓扎好吸管大吸一口,结果液体呛进了气管,话还没说完就开始狂咳,吓得陈序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几张手帕纸递给白草莓。
她趴在水槽边咳干净了,才接过一张擦去脸上的水,陈序把剩下的纸收好装起来,抱着胳膊看她笑话:“我可不知道,白大小姐还有个长到一米八的梦想。”
白草莓擦了擦手,跟陈序比了比身高。
她的族群不分性别,但强壮高大与否很重要,至少个子越高,越能被高处的阳光照射,就能长得越高,由此循环。
“能长得越高、变得越强壮、保护自己,为什么不呢?你看奶奶多厉害,把你养得这么高这么壮,都没有人敢欺负你。”
陈序靠在水槽边上,苦笑一声“是啊”,可奶奶把他托举长大,他现在却没办法救奶奶,冰冷的数据,屡屡失败的合成实验,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哐哐哐。”
门口有人敲门:“奶奶,小序在家吗?”
陈序两步走过去,拉开了门:“我在呢,张叔。怎么了?”
“还不是楼底下那电闸,又跳闸,这个月都第三回了……”
陈序站在门口跟邻居沟通着什么,白草莓就蹲在奶奶身边陪她。
“我们家小序是个好孩子吧,干什么事都利索,年轻又有劲,街坊都喜欢来找他帮忙,比外面收费的人还靠谱呢。”
奶奶说话温声细语的,眼里嘴里对陈序都是满意,白草莓点头,牵住奶奶的手,想着陈序在学校里也很靠谱,就是收费有点贵,比专业人士还贵。
“白草莓。”陈序叫她。
白草莓转头看他:“什么事?”
陈序说:“我得出去一趟,你帮我照顾一下奶奶行吗?”
“呦,小序带朋友来啦,我瞅瞅我瞅瞅,”张叔从门缝里挤进来,看见白草莓嘿嘿一笑:“哦,我记得你,那天在医院的是不是也是你?我跟你说啊,小序难得有……”
“张叔,你啰嗦了,”陈序勾着张叔的脖颈把他带出去,反手关上了门:“再跟我说说是哪个电闸坏了……”
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看来是走远了,白草莓偷笑,没想到陈序在熟人跟前是这副模样,她转头想跟奶奶聊聊天,发觉她躺在摇椅上又眯了过去。
人类年龄大了之后身体机能下降,容易疲惫,长觉不多,短觉不断,往那儿一坐就容易睡着,何况奶奶还是个病人。
白草莓牵着奶奶的手轻轻抚摸,这上面的褶皱像是年轮一样代表了她的阅历。
接连经历儿子儿媳出意外和老伴病逝,她还能忍着病痛艰难把陈序拉扯大,是很个坚强的地球人。
白草莓闭上眼睛,细白的触手缓缓探出来,贴上奶奶的手臂,融进她的身体里,四处游走……
陈序修好电闸之后顺手跟张叔一起把楼道里的破电灯换掉,顺带吐槽他。
“张叔,你下次团购电灯泡能不能别那么抠?这是电器,二十个才三块钱的东西你装上不怕它炸?”
张叔听见陈序教训他,连连诶了几声,收起梯子扛在肩上就跑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他两句恨不得装上八条腿往外面跑。
陈序摇头,边上楼边摸钥匙,到了楼层,将钥匙插进锁孔里,顺时针一转,发出咯噔一声响。
可惜门没开,陈序拿脚抵住门,双手捏着把手往上一抬,这声“咔”后,门才能拉开。
陈序对这一套流程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他进门时白草莓正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填葡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刚做了什么坏事怕被发现。
“奶奶呢,又睡了?”
白草莓点头:“嗯。”
陈序把钥匙往门边一挂,三两步走到沙发边上,也往嘴里填了颗葡萄:“味道不错,你要是喜欢,等会给你打包点带走。”
白草莓摇头:“不用了。”
陈序奇怪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想说的,环境不好还是招待不周?你光点头摇头,我可解决不了问题啊。”
“我是想问奶奶的病,和你的研究。”白草莓直言不讳。
陈序见她这么直白,也是一愣,随后坐直了身体,把奶奶的病情和自己这几年做的研究细致地说了。
说完他仿佛是心口的一块大石松动,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那个药我已经合成过近千遍,这几次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这几乎耗尽我所有的积蓄。我经历过太多次惨败,却被几次惜败折磨得头脑发昏。”
说罢,他看向白草莓,眼神有些愧疚:“这是我的事,我不应该因为自己没办法做到就强求你来帮助我。对不起。”
白草莓能理解他的心情,依旧笑得温和开朗:“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来。我相信你。”
陈序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感受到它甜腻的汁水遍布口腔,轻轻笑了:“那我借你吉言。”
奶奶睡了,白草莓没坐多久就也告辞,陈序从家里翻出几枚硬币递给白草莓,手插着兜送她去公交站,依旧绅士地站在旁边替她挡风。
白草莓看着路牌上的公交名,上面有个地方叫“未来桥”,于是张口问陈序:“要是以后奶奶的病治好了,你会做什么工作?”
这话可难倒了陈序,他这些年脑子里就只有挣钱和学医,治好奶奶是头等大事,确实没想过治好奶奶以后,他该做些什么。
“车来了,我先走了。”白草莓投币上车,趴在窗口处冲陈序招手,在公交车发动之前又说:“你慢慢想吧,有的是时间。”
陈序站在站台上,仰头看着白草莓,头发胡乱拍打在脸上,他轻轻笑笑,听着这话像是一语双关。
白草莓总有种能力,让人一见她,就再也想不起难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