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神大人还真是天真啊。”龙稚笑道：“给凶兽讲道理，天底下会这么做的人，恐怕只有您一个了。”
乍一听阴阳怪气，可司小礼却明白，这意思是能谈。否则直接动手，干脆不会搭他的茬。
毕竟是前世旧友，若能不动一兵一卒，就和平化解危机，当然是最优结果，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病人。
“站着唠太累了。”司小礼示意休息区：“咱们坐那儿吧。”
说着溜溜达达过去，仿佛眼前的危机不存在，径自坐下来，招呼道：“老板，来四杯红茶吧。”
这就点上餐了。
哪儿来的老板？此“老板”指的当然不是店主，而是司小礼的老板山神。
（而能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老板说话的，自然就是老板娘了。）
山神立即做出了回应。他没说话，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
司小礼话音刚落，桌上凭空出现四杯红茶，均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好厉害！”司小礼夸赞道，内心感慨：“真是方便的自动饮料机！”
“雕虫小技。”神明一派淡然，实际心里美滋滋——爱人也太好哄了。
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位却没这么淡定。龙稚与朴骁均面沉如水，司小礼这一简单的要求，让他们直观地感受了能力的差距。
在神明的领域，一草一木、一滴水、一阵风，甚至一丝光线都由他完全掌控。
如果他想，只消动动心念，便可使人身首异处，就如那夜行刺失败的异兽一样，瞬间化为漫天血雾，尸首无存。
“茶点要千层酥还是手指饼？”山神问。
“不麻烦了，先说正事儿吧。”司小礼拍拍身边的座位，男人就走过去，坐在爱人的身边。
同时，山顶山神居所厨房里，锅碗瓢盆瞬间归位，连面粉都乖乖回到了袋子里。
司小礼机智地避开了“香酥水泥块”“黄油木棍儿”，神不知鬼不觉。关键在于，神他不知。
山神泡茶可谓一流，但做点心真的要人命。
“你俩过来坐呀。”司小礼热情招待：“喝茶，我老板泡的茶超好喝。”
山神一脸得意。
龙稚扶额。他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俩人怎么好像卖茶的骗子？
常言道“来都来了”，龙稚依旧保持谨慎，问道：“免费的吧？”
上次他和朴骁在旅游区，碰上个小男孩儿特别热情，招呼他们喝茶，一杯下肚，被坑了两千七。
“绝对免费！”司小礼道：“不周山冬季限定款，免费试喝还送周边茶杯一个！”
龙稚立马伸出两根手指：“来两杯。”
谁能抵御限定饮品的诱惑？何况他还送周边呢！
茶汤清亮，香气馥郁，回甘悠长，喝下后神清气爽，两肋生风，朴骁叹道：“好茶！清肝明目！”
司小礼寻思，明目这种功效，恐怕只有朴骁喝得出了，毕竟，他眼睛长在肋下……
龙稚嗅了嗅，似有所感，抬起一双秋瞳，瞄了司小礼一眼，司小礼也在看他，笑容温和。
龙稚没说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朴骁看他喝，也跟着干了。司小礼心说挺好，买一送一。
“好喝吧？”司小礼炫耀道：“我老板超赞的！”山神心情颇佳，又给他们填了新茶。
茶喝完了，开始谈话，司小礼先开口，直奔主题。
“以你和朴骁的能力，瞬移带走这里的病人不算难事，而你的障眼法塑造的幻境，甚至可以瞒过神明，可你们却反向操作，把窫窳搬来了。”司小礼好奇道：“舍近求远，为什么？”
龙稚没说话，朴骁抢在前头道：“我们想要不周山的力量。”
山神闻言笑起来，完全是被气笑的。朴骁这话可谓委婉，山神与不周山一体，说是山的力量，实际就是要神明的能力。
神明可以吞噬另一个神明，以获得能力，至于如何吞噬，解释起来相当复杂，换做人类身上，大抵跟生吞活剥差不多。
“所以，你们认为，他可以吞噬山神？”司小礼一指圆心呆滞的凶兽：“就这，他能打败我家老板？”
山神嘴角漾起笑意。司小礼腹诽：“这也太好哄了……”
虽然没对上过，但对比一下数据就能明了。就算是全盛时期，窫窳败于贰负与危，而当年共工触怒不周山，可是被山神暴揍过的。他俩谁的实力更强？难道龙稚算不出？
既然可以，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龙稚背后的支持者，实力不在山神之下。
这也意味着最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然而山神依旧表情淡然，稳稳坐在爱人身边，不用说话也能传递出那句经典的霸总台词——“我在”。
司小礼接收到神明的支持，内心也变得安定下来。说到底只是确认而已，情况没有更糟糕。
未免龙稚与朴骁心生抗拒，司小礼决定先就事论事，先解决窫窳的问题。
“你想让窫窳做凶兽的神明？”司小礼问道。
“不错。”龙稚直白承认。
司小礼道：“就算神明窫窳来到了现世，看到这人面马蹄牛身子的怪物，发觉自己成为凶兽，浑浑噩噩这些年，感到十分没面子，进而将矛头指向你，到时候怎么办？”
龙稚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至少没有做不利于他的事。”
司小礼心中叹息，龙稚善使魅惑之术不假，但他的理想主义注定了——他不适合当反派。
司小礼摇头道：“睚眦必报者比比皆是，然而开疆拓土的功臣却未必得到奖赏。草根皇帝并不喜欢与他打天下的人，落魄的神明面对帮助他的凶兽，或许会感激，也可能想要灭口，毕竟黑历史都被人看光了。”
“即便他不愿做凶兽的神明，我依旧有功，他不会害我。”龙稚笑道：“你觉得我是这么想的，对吗？”
司小礼的心一沉，龙稚果然有赴死的觉悟。那他就不吝于加一把火：“为了让凶兽有自己的神明，你宁愿死？”
龙稚道：“是。”
“好。”司小礼要的就是这一句。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了。
果然，朴骁突然开口：“不行。”
龙稚蹙眉：“什么不行？”
朴骁道：“你不能死。”
龙稚：“……你捣什么乱？”
朴骁：“总之不行。”说着他转过身，看着龙稚的眼睛，严肃道：“之前说好的，你安全是一切计划的前提，你要是不肯听，那咱们现在就回家。”
龙稚：“……”
聪明如他，登时明白过来上当了。再看司小礼，正优哉游哉喝着茶看他俩吵架。
雪神这辈子竟如此腹黑。
没错，这就是司小礼的计划，让朴骁去阻止龙稚。
从楚暝的描述中，司小礼看得出朴骁非常珍视龙稚，怎么能让他轻易死去？
果然，朴骁继续道：“如果窫窳真的杀了你，这种轻贱生命、不分善恶的神，他能庇佑谁？他会给凶兽带来什么？”
朴骁完全顺着司小礼的思路往下走了。龙稚气急，可朴骁这一番话却提醒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是什么？他没能抓住。
司小礼适时道：“就算他是好神明，但别忘了，曾经的窫窳并不了解凶兽的痛苦，他凭什么选择站在你那一边？”
“窫窳是我唯一的选择。”叹息一声，龙稚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过，这千百年来，我想得远比你以为的多。可哪个神明会在意一只凶兽的生死？”
说话间，龙稚一直看着司小礼的眼睛，司小礼知道，龙稚看向的是从前的那个雪神。可雪神也没能达成龙稚的心愿，而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小小凶兽，不过尔尔。身为神明，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他们看待凶兽，就如同人类看待蚍蜉蝼蚁。没有人会跟蚍蜉蝼蚁讲平等。
“不会吗？”司小礼道：“可我老板坐下来了，还给你们泡了茶。”
龙稚愕然。是啊，山神坐了下来，与两只凶兽面对面。
若换做别人，怕是早就诚惶诚恐，拜谢神明以求赐福了，然而龙稚并没有。他习惯了算计，也了解利益交换的规则，只一瞬间犹豫便了然——
山神之所以坐在这里，可不是因为龙稚与朴骁，而是为了哄爱人高兴。
龙稚猜对了。对于山神而言，在他的地盘作乱这一点，就足够他判了龙稚死罪，可他愿意谈，因为龙稚曾是寒瑛的朋友，更因为他了解爱人的价值观。
这一世的爱人，仿佛生来就带了HR属性，甚至还带了点儿资本家的意思。
但有一点，爱人不会轻贱生命。
即便是作乱凶兽的生命，司小礼也是很尊重的，具体就是——把它们的肉做得很好吃，然后一点儿不浪费地吃掉。
爱人的手艺真好，做什么都好吃。好想把爱人也吃掉，一定更好吃。
山神走神儿了，他想快点结束工作，回家吃爱人做的饭，然后把爱人也完完本本地吃掉。
可龙稚并不想欠这份情。
龙稚坦然道：“司小礼，你想必知道我曾对寒瑛大人有意，没能得到回应，我的确难过了许多年。但如今我已明白，你不是他，你身上有他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司小礼：“烟火气？”
龙稚：“沙雕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之后是长久的沉寂。意外的是，一直冷脸的山神忽然笑了。
司小礼气鼓鼓：“你再笑我辞职哦。”山神笑意未减，评价道：“很可爱。”
龙稚翻了个白眼儿，朴骁立即哄道：“你也可爱。”
说好的大战在即、剑拔弩张，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了约会氛围。
“刚说到哪儿了？”龙稚都懵了。
朴骁道：“说你可爱。”
龙稚：“……”不是他物种歧视，但是这家伙怎么这么没眼色？
找回主题，龙稚对司小礼道：“从前我欠寒瑛大人的恩情，怕是永世无法偿还，现在我不想再欠你的。”
“我懂。”司小礼突然脸红起来，连说话都变得不那么伶俐了，磕磕巴巴道：“以，以身相许什么的，确实挺羞耻的……”
龙稚：“……”
谁要对你以身相许啊？龙稚简直抓狂，猛然意识到司小礼说的是他自己。
报恩什么的，司小礼也想过，对那个在山林中救过他的大狼。不过他以为的报恩方式是被对方吃掉，至于答应圆房并且积极准备什么的，如今想来与其说是要报恩，不如说是单纯的好.色。
“口水擦一擦。”龙稚递上纸巾。
司小礼：“……谢，谢谢。”
预想中的谈判气氛紧张，结果却渐渐走歪，导致事情变得有点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