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天幕如梦幻般旖旎。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春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星空的宁静。
“你说。”天道淡淡道。
春花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一株发光的小草。
“怎样才能破解我爹的不死之躯?”她的声音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凉意。
迟滞片刻,天道轻笑出声:“春花,你真的很执着。”牠似乎是意有所指,“执着到让我惊喜。”
春花嘴角微微扬起,目光却穿过璀璨星河,望向无尽深渊。
风起,又落。
她无悲无喜道:“我从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
在龙泽夫妇枯骨前保证过的事,她绝不会食言。
风停了,灵树的枝叶都不再摇曳。
天道没有说话。
太初也没了任何小动作。
天蛟剑突如其来的清吟打破了此刻蔓延的惆怅与沉郁。
春花一怔,低头去看怀中震颤的剑身。
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对面的天道却已了然。
黑袍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有人来找你了。”
紧接着,牠又似感慨道:“来得还真快啊……”
春花随即反应了过来,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露出万分惊喜的神色。
“啊啊啊童大哥童大哥童大哥!!!”
她抱着天蛟剑像个孩子般又蹦又跳,脸上的笑容灿若星辰。
天道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袍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真想一道天雷把这个聒噪的丫头劈回人间。
“赶紧滚。”牠的声音硬邦邦,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春花猛地刹住蹦跳的脚步,诧异地瞪大眼睛:“你这就肯放我走啦?”
“怎么,你还想留在这儿吃我多久的白饭?”天道哭笑不得。
“不吃了我不吃了!”春花连连摆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儿我早都呆腻啦!”
她边说边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
天道更觉心塞了。
太初把脑袋埋进翅膀里,羽毛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偷笑。
“那么急着要走啊。”天道不咸不淡道,“不想知道怎么化解你爹体内最后的魔性了?”
春花立刻停下动作,转身凝视着天道。
——
童博的灵魂在太虚游境中漂泊许久。
这里没有天地之分,只有流动的混沌之气,时而如浓雾般厚重,时而似薄纱般轻盈。
神龙剑在他手中散发着金辉护灵。
身前始终有一抹灵镜幻化的莹光,如同黑夜里的一盏灯,为他照明前路。
隐隐约约,他看见氤氲中似是有一条石阶蜿蜒而上,他越是靠近,那一道道台阶越是清明。
他来到了石阶最底下,抬头望去,只见它在虚空中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
童博腰间的平安结突然亮起温暖的蓝晕。
他心下一动,知道这是找对了方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
神龙剑的嗡鸣愈发清越。
童博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胸口像是揣着一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热。
他知道,他离春花越来越近了。
“童大哥——!!!”
清脆的呼唤穿透重重迷雾。
童博猛地抬眼,在天阶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奔来。
翠衣猎猎,青丝飞扬。
——那不是春花,还能是谁?!
几乎是下意识,他张开了双臂。
春花一跃而起,像只归巢的鸟儿一般,直直坠入他的怀抱。
童博被撞得后退半步,却将她搂得更紧。
她的气息扑落在他脸颊,带着熟悉的清香;她的心跳贴着他的胸膛,擂鼓般砰砰作响。
“童大哥!我好想你啊!”春花的声音带着哽咽,胳膊紧紧搂着他。
“春花……”童博喃喃,又喟然长叹。
无尽的思念终于有了栖身之所,还没下凡,他的整颗心便已落了地。
“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颤声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春花不可思议地反复感慨,“你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呀——?!!”
眼泪也伴着惊呼一同滚落了下来。
童博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你忘了我们的同心之盟吗?”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庞,眼中盛满柔情,“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春花一直以为,自己是爱得更热烈的那一个。
可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童博的爱——虽深沉如海,却也炽热似火,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她的归途。
两人的魂魄紧紧相拥。
童博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划过她颤抖的睫毛,擦着她的鼻尖,最后覆上了她柔软的嘴唇。
这个吻起初小心而矜持,却在春花回应他时,瞬间化作燎原之火,强烈得像是要把彼此都烧成灰烬一样。
呼吸交融,心跳共振。
两个魂魄,好似一个。
最后,童博抵着她的额头,呢喃细语:“我们回家。”
——
太初蜷在天道怀里,歪着脑袋,金瞳盯着春花离开的方向:“真的就这样放她走了?”
“我看上去很好说话吗?”天道意味不明道。
“那倒是没有。”肥啾立刻左右摇晃脑袋。
天道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太初的背羽,惹得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
“太初,”牠的声音忽然变得深远,“不同的人,修道之路是不一样的。”
牠耐心地解释着。
“尹仲的修炼,是割舍尘缘,断绝情义;而春花的修炼,是入世圆心,成就情义。”
太初在他掌心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啾?”
“她与这凡尘牵扯太深,”天道波澜不惊的声线徐徐回荡,“不完完整整经历这一世的分合离散,就永远无法了却心结,踏碎虚空。”
他望向无垠星幕:“尹仲我都给了他五百年的时间,如今春花这一世不过百余年尔,又算得了什么?”
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
天道举手虚空一握,那抹流光就出现在牠的掌心任牠把玩:“区区弹指一挥间,我自然等得。”
“何况……”天道的笑声低沉悦耳,那被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星光被骤然捏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她与我战斗之后,灵魂又消融了这里的果子,离化境仅一步之遥。”
黑袍下的玄暗涌动得更加剧烈,显示出隐隐的愉悦:“我相信,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那什么……”太初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自己过于自信的主人,“你就那么确定,她会来接管你的位置?”
“你忘了小海了——?”它故意拖长了音调,小翅膀做摊手状,“春花和小海实在是太像了,而且她们都同为天蛟的剑主……我觉得你的如意算盘还是别打得太早了。”
感受到天道变得逐渐僵硬的身形,它再接再厉会心一击。
“你看她那日戳你眼珠子的模样,你就不怕她和小海一般,飞升之日直接捅破天外天就跑出去了?”
天道:“……”
——我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了。
太初得意地又啾了一声,在天道头顶窝了个惬意的姿势。
天道重重叹了口气,感觉有点沧桑。
当初之所以选定了尹仲作为继承人,就是吸取了小海的教训,打算培养一个铁板钉钉会留下的人神。
本来,按照既定的命运,无论尹仲走的是正道还是邪道,凭他对童氏龙氏五百多年的执念,一定会同意成为下一任「天道」的。
契约一旦达成,他就算反悔都来不及了。
没想到……
没想到啊……
来的不是童尹仲,而是一个铁春花。
不过还好,她有个致命的软肋。
“我不怕她跑。”天道的语气里满是自信,“别忘了,她还有个童博要顾。”
星光在他指尖流转,化作了春花和童博小小的虚影。
“她回到人间,定会想方设法拉着童博一起修炼。”虚影中的两人正紧紧相拥,“童博和春花性情相反。”
“怎么说?”太初好奇地凑近虚影。
“童博恋家。”天道的语气十分笃定。
“……”太初有点想吐槽,但又不知道从何吐起。
“他脾气好,责任心重。”天道继续道。
虚影中的童博正在为春花整理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至极。
“嗯……”太初金灿灿的眼眸里写满了一言难尽。
“怎么了?”天道察觉到它的异常。
“那个……不是……你没想过一个问题吗?”
“嗯?”黑袍微微前倾。
“就是因为他脾气好,责任心重,还恋家……”太初无语看向天道,“所以你猜,到时候他会听谁的?”
天道:“……”
幻影中的春花猛地跳到童博背上,附在他耳边低语着什么。
童博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眼底一片温软。
天道不耐烦地拂手散去了空中的浮画。
“我再提醒你一句。”太初继续不阴不阳道,“他虽然脾气好,责任心重,还恋家,但他耳根子可不软,而且还比春花更冷静更有城府。”
肥啾的小翅膀拍了拍天道的肩膀:“所以……你确定想好了?”
不是太初看不上自家小天道,主要是牠连一个春花都不一定能搞定,再加一个童博……
到时候指不定谁玩儿谁啊……
“软肋和铠甲,有时就是一念之差。”
肥啾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感慨道。
“小天道,千万年都过去了,你怎么还像个生瓜蛋子一样呢?”
天道:“……”
良久,天道还是不死心:“不,我觉得她会选择继承我的位置。”
太初立刻来了精神,扑棱着翅膀飞到他面前:“老规矩,打赌咯?”
“打就打,赌什么?”天道毫不犹豫道。
肥啾兴奋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让我好好想想哈……上回小海那次你可输得很惨哦~”它兴致盎然道,“还记得你那次啊……”
天道咬牙切齿道:“你要想赌本就好好想,鸟嘴别多话……”
太初啁啾笑着,又飞回天道头顶,扭了扭圆咕隆咚的身子,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吧好吧~咱不生气哈~”
一人一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星辉中,只留下天道的最后一句话飘荡在虚空:“这次我一定会赢……”
太初叽叽喳喳的笑声远远传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天外天的风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