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这群守卫的反应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就像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行动计划一样，一群人乌泱泱地从不同的角落里冲出来，有黑有白，集体向潜入进来的阿努比斯展开围攻。
无数子弹沿着不同的弹道飞驰而来，犹如天边坠落的流星，一股脑儿砸向这个唯一的受害者。
受害者立马抱头朝旁边一滚，一连串子弹在地面上留下了惊心动魄的印痕，同时将他们的同伙也打成了筛子。
对自己的同伙都这么狠，何况是对这个居心不良的外来者。
阿努比斯受伤的胳膊再一次被子弹擦伤，崩出了刺眼的血线。他靠在墙边，勉强为自己找了块容身之地，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又一波攻击追在他脚步后席卷而来。
我真是操了你们的祖宗！
阿努比斯迎着子弹抱头鼠窜，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而另一边，瑞德尔爵士瞬间察觉不对，立马冲进去，一枪干掉了离门口最近的守卫。
乐桓宁缀在他身后，默默开启后台，黑入了两个躲在阴影里放冷枪的教徒。
可是最难对付的还是那些战力不俗的白影。
眼下“周行”解决了三个，白影解决了一个，剩下四个察觉危险，立马遁入走廊，时不时朝这群人放两发子弹。
“躲在墙壁后面，不要恋战！”
乐桓宁一把拉起阿努比斯，踹开那个被他干掉的“周行”，两个人一起缩在了狭小的角落里。
乐桓宁的头贴在阿努比斯的胸口上，听不见他的心跳声，也听不到他的呼吸。这种无名的寂静令人恐慌，乐桓宁下意识攥紧对方的手臂，低声道：
“你就不应该冲太快，明知道里面有埋伏，还要上赶着送死。”
这次的行动里，不仅乐桓宁略显急促，连阿努比斯都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阿努比斯体会着乐桓宁那独属于人类的，清晰的体温，垂下头，轻轻吻在了乐桓宁的发旋上。
“我们现在做的事很重要，关乎到我们的以后，对吗？”
就像打败中心AI，让所有机器人得到自由那样，只有清理掉所有障碍，他们才能获得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是位神教这件事并不着急，他们甚至还没有明确的计划，为什么要提前打草惊蛇？
“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阿努比斯环抱着乐桓宁，这两天对方奇怪又反常的举动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无论做什么都令他心神不宁，直到刚刚，乐桓宁果断选择了行动，才证实了他心里的不安。
“你不要告诉我，你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乐桓宁浑身一颤，颤得阿努比斯也跟着撕心裂肺起来。
他立刻想到了乐桓宁临死前的模样。
“为什么？你不是得到了这具仿生人的身体吗，你不是不死的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他在一号厂受伤那次？还是自己被中心AI控制，朝他开枪那次？亦或更早以前……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过？
不，不是没有察觉，乐桓宁从一号厂回来以后沉睡了那么多天，难道不是一种预兆吗？
“这事回头再说，现在我们必须先干掉主教。”
乐桓宁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阿努比斯对他的质问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压得他肺泡里的空气逐渐消失，将他压向了海底。
阿努比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好，你要干掉他是吧，我知道了。”
等等，什么情况？
阿努比斯放开乐桓宁，单手上弹，拉开了保险栓。
“你不是还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吗？二换一，我干掉主教以后，你就坐下来，把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如果乐桓宁的确有问题，那他隐瞒自己看到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失去一遍的意义吗？
外面再次响起了交火的声音，有个白影偷渡回来，正好中了瑞德尔爵士一发子弹。
“瞒着我不是解决办法，我们不是恋人么，恋人必须有共同面对的勇气。”
“恋人”啊，这段时间的波折太多，乐桓宁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好，我答应你。”
乐桓宁也觉得自己疯了，明明他们俩正身处敌营，暗地里还有许多潜藏的危险，他却在这里和阿努比斯说些有的没的。
难道就因为自己快变成人了，所以无法控制情绪，连智商也一起跟着吃了吗？
“不过你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跟我说这些，对外面那些苦苦支撑的队友好像有点不公平。”
乐桓宁牵起唇角，轻轻抚摸着阿努比斯那道逐渐愈合的伤口。
不公平么？我看他们挺厉害的，还想追着人家打呢。
阿努比斯从来不在乎队友的死活，他将乐桓宁安顿好，转身走向那几道重新杀出来的白影。
如果说之前的乐桓宁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那么经过这段时间的旅程以后，他已经不能将自己划归到“普通”那一类当中了。
算计了太久，挣扎了太久，这些早已超出了普通人的一生，到现在，乐桓宁才发现，上辈子的人生如同倒映着彩色画面的泡泡，和如今的经历比起来，就像一触即碎的幻影。
还是现在更重要一些，无论是使命，还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阿努比斯的实力在狭窄的空间中发挥有限，而那道白影的身法又格外迅捷，阿努比斯一枪打在墙头上，眼见对方像鬼一样飘到他面前，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手臂上登时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
“啧，太难对付了，不愧是人形兵器。”
阿努比斯扭头看向乐桓宁，对方沉着脸，那眼神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虽然前不久才答应乐老板好好听话，但现在情况特殊，和不知道哪天就要消失的人比起来，一具不死的肉/体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努比斯的中枢里一边是乐桓宁上一辈子留在头上的那道刺眼的血痕，一边是方才战栗的身体，他咬咬牙，低声道：“我也很生气啊。”
生气自己的无能，生气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生气自己连眼前的敌人都搞不定。
就这样还想干掉中心AI？做什么白日梦呢。
阿努比斯一把火烧到了肺腑，那些不知是后悔还是愧疚的东西伴随着巨大的愤怒破土而出，让一千年前埋下的种子结出了欲望的果实。
忽然，阿努比斯那对黑漆一般的瞳孔里漫过一点幽幽的绿，像在坟茔间烧起的一把鬼火，瞬间点燃了无数徘徊的幽魂。
他们愤怒，绝望，裹挟着扑面而来的憎意，追随着生前的仇恨来到这个世间，将所有酿造罪恶的人吞噬殆尽。
死神的职责不止是引渡亡灵，还要指挥自己的亡灵大军踏平一切染指生死的人。
白影再次挥动手中的匕首攻向阿努比斯，这一次，他的动作就像老旧电视机里的PPT，在阿努比斯眼里放慢了无数帧——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人的动作，行为，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从来没人想过那些藏在时间罅隙里的究竟是什么。
是静止不动的恐惧，亦或在下一个节点到来前，由无数粒子碰撞出的火花？
如果有人能脱离时间的掌控，将一切前因后果拉长，放大，那么每个人在帧数的跳动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么？
乐桓宁因某种BUG跳过了本属于生命完结的那一帧，于千年之后，将这段生命再度重启，连成了独一无二的，带着缺失的画面。
那么阿努比斯就是这段画面配赠的插曲，是衍生物，他无法脱离本体而活，他诞生的意义就在于此。如果乐桓宁消失，那他也不可能抱着前世今生的回忆祭奠终生。
阿努比斯避开了匕首的袭击，反手将枪口对准了白影的脑袋。
将中枢安装在大脑上，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制裁，可人类无论大脑还是心脏，都那么不堪一击。
太可惜了，AI一代又一代想模仿的人类，就是那么脆弱。
第一个白影在尚未看清自己的死因前就变成了一堆废铁，紧接着，又一个白影从右侧袭来，瑞德尔爵士抬起枪，就在这时，他看见阿努比斯转过头，冲他投来了分外冰冷的眼神。
瑞德尔爵士微微一怔，手里的枪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这根本就不像是中心AI的造物。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解开了封印的怪物。
埃尔讯冲击的动作被露希尔拦住，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看不远处的警官先生。
阿努比斯根本不敢回头，他不想知道乐老板看到他这幅样子之后作何感想，他只想杀了那位藏在暗处的主教，想知道乐桓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路摸着黑向前走，眼前的敌人就像一幅幅不停翻页的画，浑身裹满了墨水的臭味。他被这些画搅得躁动不安，只好徒手为自己撕开一条路来。
阿努比斯终究变成了活着的死神，在生与死的交界上，看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