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想问乐桓宁上一世是不是创造了一个AI，可话到嘴边了，又发现有点问不出口。

乐老板很少跟他提上辈子的事，是因为过得太差，提起来难免伤心，还是觉得往事随风，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

可无论怎样，那个由他一手创造，又在死后与他一起陷入了沉睡的人工智能，就像埋入土里的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乐桓宁终究披上了一层仿生人的外壳，以另一种身份融入了这个世界，而他也在苏醒后打上了“叛徒”的烙印，无知又残忍地伤害了自己主人。

没关系，上一世错过就错过了，这一世还来得及，只要人是他的，总有一天能弥补过去的遗憾。

这么一想，阿努比斯又释然了。

他从地下室中爬出来，看了眼乐老板发来的地图，朝离他最近的可疑地点摸去。

经过乐桓宁紧赶慢赶地催促与调整后，阿尔法终于上线了一份全新的中城区地图——相比前作，这份地图上面多了很多来自乐老板本人的“标记”。

阿努比斯前往的第一个地点，是位于四点钟方向二百米的一家仓库，乐老板对此的批注是：这间仓库是一家饮品店的物料存储区，虽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它是位神教的财产，但该饮品店明后两日暂停营业，十分可疑，建议查看。

“连暂停营业的地方都要算进去吗？不……应该说，他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吗？”

经过整个团队连日以来的共同努力，乐桓宁建立了一套十分完善的情报系统，囊括了中城区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地方的大事小情——即便如此，对付常年隐匿的位神教依然力不从心，他们就像奔腾长河里的鱼，每一秒都在游动，即使有经验的捕鱼人也无法准确下网。

“藏头露尾的日子多了，容易撞鬼。”

阿努比斯这只鬼眼下就站在仓库门前，伸手推开了漆黑的大门。

没有人，依然没有人，第一个地点预判失误，阿努比斯来不及停留，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点。

除了他以外，露希尔和埃尔讯，以及瑞德尔爵士也投身了这次找人的任务。每个人负责一片区域，将得到的情报及时汇总。乐桓宁掌控中央调度，并负责为雷奇诺夫人善后。

他们在暗夜中展开了一场你追我藏的较量，混乱的街道中徘徊的不止流浪汉，还有许多心思各异，胸怀“虔诚”的教徒。

“西边这里找过了，没有，倒是多了一些上城区来的大老爷们，钱花完了没地方住，和几个老头一起打地铺呢！”

这位是大半夜依然精神抖擞的埃尔讯，他拿到地图也不会看，只能跟着乐老板额外开启的语音导航，鸭子似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冲。

只可惜冲得没有效果，傻大个在搜索方面的素质着实欠佳，反倒看热闹的水平直线上升，还不忘跟乐老板汇报八卦。

“我就知道，这帮人除了拉动GDP以外就没别的用了，现在和流浪汉混在一起，谁看不起谁啊，都一个样！”

乐桓宁忍无可忍，出口打断：“你还管上流浪汉的闲事了，还不抓紧？”

另一边，露希尔发来了她平平板板的简报：“东区没有发现目标，但有部分人员疑似教徒，我正在追踪他们。”

看看，不愧是秘管局出身的，这就叫专业！

瑞德尔爵士自打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之后，就没有以前那么花枝招展了，他变得成熟又稳重，只是稳重的不是地方：

“北边多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我想找个地方把他们安顿下来，你觉得呢？”

乐桓宁：“……”

这事能不能回头再说？

乐桓宁草草地回了个“彳亍”，转头对望云说：“都是一帮草台班子，见笑，见笑啊。”

望云不参加此次任务，作为一个刚刚践行过二五仔身份的人，他就像固定时刻触发程序的人机一样，总会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变成一个完美的搅屎棍。

“挺有意思的，乐老板，我从没想过你会把这么一帮身份地位悬殊的人聚在一起为你办事。”

“什么叫为我办事，大家都是为了自己，谁不想脱离中心AI的掌控呢？”

乐桓宁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位神教，我觉得所谓领袖，应该是让所有人自动追随的，不是洗脑，也不是强迫，大家可以像过去那样投票决定，虽然其中不乏拉票与作假，但和暴虐的压迫比起来，这种方法的威胁性小多了吧。”

“等到以后，可以渐渐完善这项制度……即使人类最后也没有成功，但谁说AI就不能超越人类呢？既然你们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主宰了，那就要有当主宰的自觉。前有高山，你们就要超越高山，飞上云霄，看看所谓的界限到底在哪。”

望云微微睁大双眼，低声道：“你……不想当这个世界的神？”

乐桓宁嗤笑一声，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他：“我有病吗？我又不是神，为什么要当神，人造的神明只是一段自欺欺人的谎言，千百年来多少个神不是这样，现在怎么又要重蹈覆辙？”

是啊，多少神明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那些古老的传说，惊心动魄的历史与传承……不但欺骗自己，还欺骗他人，欺骗那些有所求，又无力回天的可怜虫。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只是乐老板看得比别人透彻罢了。

望云似乎悟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乐桓宁浑身起鸡皮疙瘩。

“怪不得主教大人不喜欢你，却又敬佩你，你确实不一样，大家都把你当成救世主，但你一点都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救世主嘛，大家嘴上说说可以，可乐桓宁真的担不起这样的称呼，他又不是耶稣，背上没有六个翅膀，更不会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谶言。

“谁说AI不能超越人类呢……受教了，乐老板，你说得对，人类既然已经消失了，我们是应该做出改变。”

这大概就是灵魂的意义，是乐桓宁最想赋予他们的东西。

就在乐老板与望云聊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刚刚莫名其妙挂断的阿努比斯再一次发来消息：

我在巷子里发现了几个和周行一样的机器人，被绑架的小女孩可能就在这附近，地点我发给你，我先跟上去看看。

随消息附赠的还有一个硕大的标记，乐桓宁立马停止废话，将地图同步给另外几名队友。

乐桓宁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距离城市苏醒还有一个小时。

等人潮涌动，商店开业，所有人开始上班的时候，他们的搜索难度将大大增加，彼时那孩子当真就如一滴落入海中的水，再难找到踪迹了。

乐桓宁回头看了眼房间内的菲丽，淡淡道：“我出去一趟，这边就交给你了。”

望云挑起眉，惊讶地问道：“你不怕我待在这儿出事？”

乐桓宁这才正儿八经地与他对上眼，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经过刚才的答疑，我猜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了。不用谢我，就拿保护这里的安全当酬劳吧。”

望云：“……”

这人的脸皮依然厚得发指，难道这就是人类吗！

望云心累地抬起手挥了挥，让这个瘟神抓紧滚蛋。

阿努比斯所示的位置离商业街很近，和乐桓宁所料不差，将人放在这儿，方便后续给大伙儿制造一起“出其不意”——

要是藏得太远，光运过来就有问题，大街上几个人压着一个小孩，跟游街示众似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正统教派。

虽然它的确不怎么正。

只是乐桓宁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这感觉不像遇到危险时发出的预警，而是某种更微妙，更奇特的存在。

像是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事后苦主找上门来，他却只能打个哈哈，假装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他忽略了什么细节吗，还是有什么没做完的事？

当他看到阿努比斯那张脸时，这样的感觉就更确定了。

阿努比斯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那群人身后，直到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店铺前。

这家店他认识，以前和乐老板在这里喝过咖啡，那之后不久正好发现了某种鱼类生物，当时轰动了整个城市，只是后来他再没见过那玩意儿，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群机器人养死了。

这么一想，幸好乐老板不是带着人类的身体前来的，以机器人的养殖水平，绝对能做到整个城市鸡犬不留……

原来这里是位神教的地盘。

阿努比斯正想找机会进去看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幸好警官先生定力卓绝，既没有尖叫一声跳起来，也没有当场给对方一个过肩摔。他只是呼吸一滞，然后微微转过头来，看见了在时空乱流中重合又分离，最后定格在一个微笑上的，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阿努比斯怔住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捏了捏乐老板的脸颊。

乐桓宁头上的问号登时长出了三尺高，在不远处的敌人警觉以前，他蹲下身，小声说：

“先别冲动，我们得找机会潜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