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中，中央高楼炸了。

夏沥舟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他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忽然脱力了一般跪在地上。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原篱在留言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原篱早点告诉自己，他真正的任务是必死的，而和自己对战的那个确实就是他的话，他是怎么也不会让他走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去参加宴会的时候，原篱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完全没有提他之前忙的那几天，自己接到过什么消息。

而昨晚，他哭着求自己不要停下的时候，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原篱平生最厌恶做这种事情，那是他一直颤抖着手和声音，求自己不要走。夏沥舟仍然记得原篱不让他去拿东西，好像对于自己的东西原篱照单全收。

或许夏沥舟永远也不会知道原篱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又经历过什么。他离开了这里，以不完整，残缺，和破败的身体。

“现在是10点，时间到了，可能这个时候我已经快走了。我其实并不怕死，只是觉得自己死之前没有做成什么，还是有点遗憾的，我当年妄下狂言说要让全世界的贱人死绝，我还没做到呢。”

“在去参加宴会之前，我接到了组织派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他说要采集你的深层细胞。呵，以前我做这种事情也挺熟络的了，但是和他们还能演戏，和你我做不到。我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得到这个，你也不希望世界上多出另一个你吧，甚至是一整个实验室的你。当然复制体是活不久的，没有全部的信息数据，在没有营养液的支持下他们最多活一周。”

“我不知道在我们认识后组织有没有通过他们来监视你，但我想你一定能认出来那个不是我，他们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这段记录帝姬会备份上传，如果你以后想我了，你就让帝姬造一个我出来吧，至少这是一个真正的原原本本的属于你的我，但请你不要把我的记忆植入进去，我不希望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但是不属于我的自己。就当一个备用方案吧，我还是希望你能用其他的手段，让我的名字留垂青史。”

“我之前和艾森调查过的，所有资料都在地帝姬的云端储存里。那个云端是建立在全天幕的基层系统之下的不会被发现。进入方法，你问帝姬吧。”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还是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的童年过得并不怎么样，可能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父母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现在隐约摸到了一些苗头，只是可惜我还没有深究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吗？至少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我是属于你的啊，真正属于你的。”

“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如果姐姐接手了我的职业的话，请你尽力的支持她。她对于我在查什么是不知道的，是真的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你不相信所有人，但是你可以相信林沐，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

“现在帝姬的所有权限转让。我还是挺希望你来救我的，但是请你思考再三，这件事情你一旦加入了，玄不会放过你，元帅大人也保护不了你。”

“我走了，祝你生活愉快～”这些声音，从打开别墅大门的那一瞬，就自动在夏沥舟脑海里响起，他一路赶到中央大楼，刚好最后一句说完，原篱笑着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他就看到大楼炸了。

很难想象夏沥舟现在是什么心情，他突然有点想哭。可能夏沥舟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在听到原篱说，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

嘀——

从脑海里突兀的冒出，紧接着是帝姬慌忙的声音:

“中央大楼早已人去楼空，没有任何伤亡，但是地下室还留存有主人的复制体……数量不少，估摸着上百具，这里限制实在太大，我不能进一步行动了。我先回空间站，等你考虑好了再来见我吧。”

夏沥舟没有丝毫犹豫，唰的一下站起来，躲过飞过来的高楼碎片，向中央大楼地下室狂奔而去。

意料之中有很多人在地下室入口处等着他。

“泉～我亲爱的上将大人。瞧，这是谁把你给惹成这样。”玄依旧一身黑风衣，撑着一根手杖，就那么站在那里。他眉眼轻挑，全然没有高楼爆炸是因为自己的引起意思。

“黑玄！ 让开！”夏沥舟一声低吼，他现在情绪非常的不好，要不是这里是军部，他自己又是军方的人，不然早就把这里掀翻了。所有的事情都要以普通人受到的伤害来衡量，那他自己呢？他自己在得到这位职位之前不也是普通人吗？那么在那之前，有谁关心过他吗？

“别急，亲爱的，你去晚一些，能带回来人的几率更大，你现在下去里面的百多号人估计正在疯抢营养仓吧。”

一群人乌泱泱的都在门口，夏沥舟也进去不了，他的右手骨骼咔咔的响，他全靠自己多年来的教养没有当众给黑玄一拳。

“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聊聊别的。”

“……”

“好吧，看来上将大人是并不想配合，但我也并不能把你怎么样，那你听我说说。”不等夏沥舟回答玄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原篱在调查某些被历史遗忘的事情，而你不能说不知道情况，甚至大部分情报都是你提供的。怎么，空间站给了你很多便利吗？原来堂堂正正的夏沥舟啊，也会去调查那种事情，而且暗中动用了不少黑色手段吧，你猜我把这些事情捅出去整个社会舆论会怎么对你?而你，你的父亲，圆桌会，会怎么对你们？”

“当然我也可以不把这些事情捅出去，毕竟这件事与我也没有多少关系。等会儿你可以进去带人，能带走几个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想来你也没有那种特殊的癖好吧。”

“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和你有交易可做吗?”

“我都敢只身一人前来了，两天前，把我关在空间站，不让我走的人是谁，你忘了吗？直接摊牌吧，玄，你伤不了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易可做。”

黑玄的手杖轻点了两下地面，他慢悠悠的道出了那个让夏沥舟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可是你得让那个人活着的话，还需要我提供的药剂啊，我不信像上将大人您真的样样精通，能在没有任何材料的情况下，把那东西研制出来。”

“少用这些威胁我，你之前想对我做什么？我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你的组织也别想要。”

玄听到这脸色顿时一变，暗中进行的那些实验，没几个人知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捅出去，组织里不好交代，军部更不好交代，甚至对整个宇宙都不好交代，更何况那被遗忘的历史，和他自己也有脱不了的干系，他自己的身份更是重量级情报。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活了很久的科学家。当年知道他计划的人几乎都死在了消失的卫四上，记录过数据的系统已全部销毁。

即便后人无从查证当年计划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就计划在当年都遭受众人反对的情况来看，现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看黑玄没有说话，夏沥舟的脸色更不好了，他是真的想给自己搞个复制人出来吗？或者更大胆一点往广的地方猜，他想给整个军部甚至整个天幕的每一个人都做一个复制品出来。

“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谈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放你进去，不过之后我是不会把你留在空间站的哟。”

“我相信你闯实验室这件事被撒放出去的话。圆桌会迫于压力，也会把你从空间站撤下来。你倒不如自己另寻他处吧。”

“友情提示，记得把它藏好哦。”玄说完这句话，还真就带着人走了。

夏沥舟一刻也没耽搁，直冲地下室，大门是打开的，直行电梯的权限也解开了，他一路顺畅无阻。

可等到电梯里面打开的那一刻，他才是真正体会到了刚才黑玄在上面说底下的人在厮杀是什么情况。

不知所措及，全是熟悉的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已了无生机。破碎的营养缸和流落一地的蓝色营养液。还有血淋淋的，分不清这是谁的头，那是谁的手的惨败战局。

夏沥舟强忍着不适，在整个偌大的实验室绕了一圈，终于在暗层的小隔间里找到了，身上带有血和伤，但是相对健康的3号。

距离治疗完毕，还有10分钟，夏沥舟。走到那些无生机的熟悉的面孔前，一一地将它们睁着的眼睛抚闭。

黑玄应该是打过，想让他们来接近自己的法子的，但是他没有。一方面他是真的顾忌自己的计划和败露，而另一方面，夏沥舟何尝不是生活在监控之中，他接近不了。

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算好的了，至少他在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内限制了夏沥舟的行动。

夏沥舟不知道自己从这个大门出去过后，会发生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整个头非常的混乱，只想带着还在昏迷不醒的3号走，走到哪儿都好，能远离他们最好，永远不要回来最好。

原篱走了，夏沥舟发现自己难过一会儿过后，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了，毕竟他们已经见惯了生死，在这些东西上伤心也没有多大用处，倒不如真正让原篱死的更有价值一些把他没有做完的事情继做完，完成他的愿望，让他名垂青史。

夏沥舟突然觉得自己挺无情的，原来对待自己的爱人，他也可以把利益放在首位。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忘了自己的小手指是为什么失去的。可能他悲伤到极点了，现在也只剩下理智了。

倒计时结束了，3号醒了。他睁开眼，短暂的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然后开口。

“你好，夏沥舟，很高兴见到你。”声音和也原篱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有些沙哑。

夏沥舟后来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因为按照他本来的性格，他是不会来的，但是临走前原篱说如果他愿意的话，让他带一个人回来，他听从了原篱的意愿带了个人回来，可能是当时太急了，他并没有理解对意思，就是这样简单的字句他也理解错了。

他带着3号逃了，落荒而逃……

……

一个月后，磁东部沿海

早晨

3号睁开眼，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看到正在客厅阳台上扶着栏杆吹风的夏沥舟，脑海里那些熟悉的记忆涌上来。他顺着本能上去，环住了夏沥舟的腰。

夏沥舟下意识的回头，“阿篱！……对不起，不该这样叫你。”他不动声色的挣开了。

3号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原篱本身的记忆数据开始一点点苏醒，到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自己在制作之前原篱80%的记忆（被记录的）。

原篱在死前将自己的重要记忆剔除过后，剩余的全部都被黑玄提取了出来，他是一定要让这个3号去接触夏沥舟，好阻拦夏沥舟的，所以其中关于他们没有发生的事情（他没有提取到那晚的记忆，但原篱身上处处有痕迹，触目惊心）还给他编造了一段。

现在3号虽然知道自己是原篱的复制体，但是。这种意识开始慢慢消退，原篱自己记忆占据了主导。

夏沥舟看着越来越熟悉的人和动作，他开始后悔了。他起初的想法是把这个躯壳带上，然后从帝姬的信息里将原篱的数据整理出来装上去，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原篱说他不想那样活着。

他把3号带在身边也是为了做掩护，毕竟他要调查的事情，在其他人注视下不好做。夏沥舟。目前还是非常镇定的，一边和3号周旋，一边瞒着所有人继续调查。但渐渐的他有些力不从心了，因为熟悉感太强，他开始下意识的回应。某些时候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意识到不对过后就会离开，沉默好久。

夏沥舟知道自己心理出问题了，但现在也没有人能给他解。

说来也挺好笑的吧，自己好歹也是专业的，结果自己都治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