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金吾卫将领说得极小声,忍不住抬眼去瞧齐瑾承的脸色。
镇国公有从龙之功,与圣上几乎为手足之情。
褚骁若是出事,龙颜怕是要大怒。
果然,齐瑾承眸色霎时锐利如箭,声音冷得吓人。
“把先东西都带回去,查一查这几日有谁接触过沈家的马车。”
话落,他点了几个金吾卫,亲自接过火把就要下到山谷去找人。
给内侍吓得连忙制止。
“陛下,此事还是交给金吾卫去办。”
这里到处湿滑一片,且他们对山谷之下的情况并不了解,若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齐瑾承站在崖边,望向山谷之中。
四周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
他默了默,沉声道,“派人从山势较缓的位置下去,到谷底去搜。”
“找不到镇国公和沈大姑娘,提头来见。”
“是,”将领敛正神色,连忙带着人去搜查。
牧庚见状,也提着火把一起。
可下午刚下过雨,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眼下是夜间,搜寻难度增大。
一时半会儿,难有结果。
沈耀知道沈攸的马车出事,连忙从行宫找过来。
身后跟着陈秋蓉和沈香凝。
“参见陛下...”
“起来吧,”齐瑾承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藏怒火。
沈耀心急,可见圣上脸色不佳,同一旁的内侍了解过情况之后,亦不敢再开口多言。
一家人就这么陪着齐瑾承站了一个多时辰。
金吾卫将领每隔一个时辰来报一次,但并未带回好消息。
齐瑾承大有找不到人就不回去的意思,身旁的内侍看了看天,只得劝,“陛下,还是回去等吧。”
“眼下,找不到人何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国公爷武功高强,沈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二人定可以平安归来。”
“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最后这两句话说动了齐瑾承。
况且,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还未有定数。
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个意外。
思及此,齐瑾承沉着一张脸,转过身离开。
内侍明白过来,厉声吩咐一旁的人,“仔细点找。”
“是。”
齐瑾承离开,沈耀连忙跟过去。
可沈香凝不放心,一步三回头,明显是不想回去。
“父亲,要不我...”
留下来等。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秋蓉猛拽了下衣袖。
沈耀回过头来,看懂她眼里的着急和担忧,心中甚慰,但也并不同意她留下来。
“陛下都回去了,我们也回去等。”
沈香凝看了眼齐瑾承离去的背影,只能沉默着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
夜色昏暗,戌时末,这场雨总算是彻底停了下来。
可山洞之中无法得知时间,沈攸并不知道此时是何时辰。
下过雨的夏夜显得格外潮湿,夜风裹挟着湿气一股股往山洞里钻。
但在沈攸和褚骁身前,火堆燃得旺,那湿寒便像是被隔绝开来一般。
沈攸不放心,又捡了几根树枝丢进去。
火光跳跃,将山洞里的这一处照得更亮了些。
褚骁一直靠在她身边,许久未开口。
沈攸侧过头去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闭眼昏睡过去。
“褚骁...”
她轻声唤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让他睡。
怕他太累得不到休息,又怕他这一睡便彻底晕过去。
山洞里格外安静,只有火堆偶尔的噼啪声,和外头雨落下的滴答声。
褚骁没有应她。
沈攸心中一紧,下意识又去探他的鼻息。
男人眉目深邃硬朗,脸部轮廓锋利,只是现下唇色苍白,整个人不似往日那般凌厉。
高挺鼻梁在明灭跳跃的光线下投射出小片阴影,脸上无甚血色。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沈攸抿了抿唇,收回原本快要碰到他脸颊的手,转而去看他小腿的伤患处,确定已经不再出血,这才放心了些。
今日遭逢这一切,她整个人疲惫不堪。
可她不敢睡,只能强打起精神,以视线逡巡,查看山洞内的情况。
但困意与疲倦同时袭来,仅是片刻,沈攸便抵挡不住,眼睫颤了颤,眼皮轻轻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攸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刚欲睁眼,耳边便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真好,又梦到你了...”
紧接着,一只掌心温度炽热到不正常的大手抚上她的脸。
她猛地睁眼。
入目是褚骁那双深邃迷蒙的黑眸,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却好似分不清现实与虚妄一般。
沈攸握着他的手,去探他的额头。
好烫。
他发烧了。
“褚骁...”
她焦急喊他的名字,却惹来他的一声低笑。
“我已是许久未曾听你这样喊我...”
他靠过来,贴她贴得更紧。
脑袋就搭在她肩上,有些沉,呼吸格外的烫。
又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
“攸攸...”
“攸攸...”
他烧得迷迷糊糊,显然已经不知道这是现实,还当是梦境一般,遵循本心想要同她亲近。
那双长臂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直接带入自己怀中。
淡淡的桂花龙井香飘散开,他贪恋地嗅她颈间的味道。
高挺鼻梁抵着她的耳珠,热烫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喷洒在她肌肤上。
惹来她的轻颤。
“褚骁...”
沈攸双手撑在他肩头,秀眉微蹙。
她万万没想到,褚骁发烧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像无赖,也像小孩,更像...在耍流氓。
他什么话也不说,迷离着眼一遍遍喊她。
沈攸想推他,却又怕加重他的伤势,两人姿势亲密,却有些僵持不下。
这个姿势,他整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
男人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她几乎要往后倒,沈攸无法,只能道,“我要被你勒死了。”
“褚骁,你松开...”
发着烧的褚骁显然是听到她这句话了,手上动作一顿,默默松开了些,又可怜兮兮来蹭她的脸颊,“攸攸,别走...”
沈攸挣扎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
不知这四个字让她想起什么,她神情冷静许多,却为了让他松手,只能顺着他的话,应了句,“我不走。”
这山洞之中,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将他丢下。
这话显然对褚骁很有用,他松了些许力道,却依旧抱着她不放。
沈攸的脑袋被他按在胸前,隔着布料,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许是因为发烧,他心跳得很快。
沈攸秀眉终是松开了些。
一个病患,还是因为自己受伤而生病的病患,实在无法做到冷言冷语。
她抬手去探他的额头,掌心触到滚烫,轻声问了句,“是不是很难受?”
“再忍一忍,待天亮了,我带你出去。”
可陷入昏沉的褚骁没有回应她,搂紧她靠在岩壁上,逐渐又昏睡过去。
沈攸却是不敢再阖眼。
这里没有水,没有吃的,若是褚骁一直这么烧下去,恐怕不妙。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靠了多久,沈攸才小心翼翼从他怀中直起身。
洞口处隐约有光亮照射进来,应是天快亮了。
他们一夜未归,想必行宫里的人早已经知晓,会派人出来找。
此处山洞不在谷底,他们不能在此久留,需要往下走,才有与其他人相遇的希望。
思及此,沈攸扶着褚骁靠好岩壁,往火堆里添了树枝之后,便摸着岩壁往外走。
山林之间,树影婆娑。
密林树冠将头顶即将破晓的晨光遮去不少,但好在视物尚且清晰。
洞口另一边的坡势比较缓,四周亦有树枝和藤蔓相缠。
眼下褚骁受了伤昏迷沉睡,她一个人根本带不动他,需须得借助外物才行。
沈攸掏出褚骁给她的小刀,专挑那种小臂大小的枝木和不易被扯断的藤蔓下刀。
侯府娇养出来的姑娘,哪里做过这种粗活。
仅是一小会儿,一双手就被磨出血,累得气喘。
却也只能继续。
她将砍下来的枝木用藤蔓并排绑住,做出一个类似于木筏的拖板,又用藤蔓系在木筏的两端,中间留出一部分,待会儿可以用来拖动。
藤蔓还算结实,拖板不会松动。
沈攸重新回到山洞之中,将褚骁放到拖板之上,以藤蔓当拖绳搭在肩上,就这么努力拖着拖板,一点点往外挪走。
姑娘一身淡青色的裙衫早已经脏得不像样,脸颊上沾上些许脏污,额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奋力拖着褚骁,从山洞下来,努力往前走。
可山里行走极容易迷路,沈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因为天气阴沉,瞧不见日光,连基本方位都难以分辨。
她只能凭借直觉,一直不断地往前走。
期间好几次被盘亘在地上的树根和藤蔓绊倒,却也丝毫不敢停歇下来。
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快些把褚骁带出去。
他的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不然能治也会被拖成不能治。
可将近一日一夜未进食,沈攸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到最后,脚步踉跄,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林间格外安静,安静到只听得到拖板与树叶树根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麻木了沈攸的神经。
她摇摇晃晃,眼皮沉重,双手却仍死死抓住拖着拖板的藤蔓。
直至...
直至支撑不住的那一瞬间,倒地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了有人朝他们这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