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瞬间，慌乱填满了他的心脏，桑榆卿几乎是逃避般低下了头，“我当然很厉害。”
他的动作很急，动作幅度太大，黎烟然的嘴角不经意间磕碰到了他的发顶。
“不早了。”
桑榆卿低头捣鼓着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点燃了他轻颤的睫毛。
“赶紧睡觉。”
他的语气慵懒又强硬。
黎烟然还弯着腰，定定看了桑榆卿一会儿，才直起身，淡淡道：“好。”
“我睡哪？”
桑榆卿抓了抓头发，从小橱子里翻出来个枕头，胡乱往外一扔。
枕头稳稳砸在了黎烟然怀里。
“去睡沙发。”
桑榆卿蹙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好像又恢复了他的校霸人设。
黎烟然却是弯起一抹笑容，抱着枕头也不说话，转头就往外走。
……还挺听话。
“等一下。”
桑榆卿又从小橱子里翻出一床薄被，伸出手挥舞了两下。
“被子没拿。”
被子是浅黄色的，上面印了只躺在地上翻滚的猫，它的眼睛圆滚滚的，此刻正向看着它的人吐着舌头。
黎烟然上前一步，接了过去。
被子薄薄一层，带着淡淡的香气。
又是那股沐浴露的味道，连被子上也有。
黎烟然抱着被子，乖乖巧巧去沙发上搭起了小窝。
卧室里安静了下来，桑榆卿兀自坐了半晌，忽然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有些烫烫的。
浴室和厕所建在一起，要路过客厅，桑榆卿抱着浴巾去洗澡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躺得十分安详。
桑榆卿看了窝在沙发上的人一眼。
黎烟然高高大大的，而他家的沙发又小得可怜，两方搭配在一起，说不出是哪方受罪，桑榆卿静静看了一会儿，将浴巾搭在浴室的门把手上，走到黎烟然旁边，拉了拉这人只盖了半截的被子。
恰在此时，黎烟然翻了个身。
他的脸颊擦过桑榆卿抓着被子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黎烟然的脸颊停在桑榆卿的手心，上下蹭了蹭。
桑榆卿动作一顿，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视线移动到黎烟然的脸上。
——黎烟然的眼睛还闭着。
……好吧。
桑榆卿抿了抿唇，重新伸出手，捞向黎烟然的被子。
黎烟然又翻了个身。
桑榆卿：“……”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算了。
桑榆卿冷漠地想，冻死他也挺好的。
到时候警察来了，就把他扔到对面去。
反正他们这破小区又没监控。
桑榆卿走进浴室后，黑暗中始终闭着的那双眼睛悠然睁了开来。
灰色的眼瞳中清明无比，仿若一直清醒着。
黎烟然维持着缩在沙发上的姿势，良久，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对方手心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脸上。
温温热热的。
有些淡色的唇瓣一点一点弯了起来。
桑榆卿从浴室出来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躺在沙发上的黎烟然。
——他没拉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睡梦中的人自己盖好了。
被子还被黎烟然抱得死紧。
桑榆卿悄悄翻了个白眼，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
他揉了揉已经吹干的头发，发尾依旧朝天支棱着，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抚平。
桑榆卿弄了半晌，放弃了。
扑通一下摔在床上，桑榆卿抱着他的大鱼抱枕，很快陷入了梦境。
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不再身处丛林，甚至和他之前那些梦的类型都不一样。
唯一相同的点是，他的视角依旧是一只猫。
他好像在别人家里。
这个家很大，空空旷旷的，整体却很简约，墙壁是黑白的配色。
桑榆卿一瞬间想起黎烟然住在他隔壁的那间小屋。
半晌，他又使劲摇了摇脑袋。
——这两个房子除了风格类似，根本没有其它的相同之处。
桑小猫下意识舔了舔爪子，他挺直了猫板，正准备巡视一圈这个梦中的豪宅，前爪后爪扑腾两下，发现还在原地。
桑小猫：“？”
他慢悠悠地垂下脑袋，在一片干净的地板中，看到了一双和地板一样干净的……手。
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桑猫猫扑腾地更加激烈。
——怎么他在梦里不是被抓就是被抓的路上！
正当他在思考怎么把抓他的人挠成个大花脸的时候，猫猫头上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笑声有点耳熟。
“今天怎么这么能闹？”
“安静一点。”
——是黎烟然的声音。
桑榆卿果然安静了下来，倒不是他有多听对方的话，他实在是……
被深深地震惊到了！
怎么又是黎烟然？
为什么他的梦里总是有黎烟然？！
狗皮膏药！！！
不管梦里还是现实都是！！！
“今天很听话啊。”
猫猫头上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奖励你再听一个故事。”
桑榆卿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黎烟然话中的意思，黎烟然那张平常在他身边冷漠得不得了的嘴就叭叭叭说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小岛的对面有一个大海……”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个人鱼王国……”①
黎烟然说了很长一段话，明明是很冷的音色，他的声音却温柔极了。
某一个瞬间，桑榆卿突然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黎烟然的声音。
是黎烟然小时候的声音。
是那个被录在耳机里的声音，只不过相比起来，现在的声音更加温柔，好像被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
桑猫猫下意识止住了呼吸。
“……当她醒来时，年轻英俊的王子正站在她的面前，她的鱼尾已经不见了……”①
故事讲到一半，就被少年怀里的猫猫打断了。
桑榆卿无法控制自己，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上些磕碰着，说出他并不打算说的话语。
他声音傲慢无比——
“你别讲了，你先告诉我小人鱼的结局怎么样。”
抱着他的人似乎一愣。
桑猫猫感觉自己的头被揉了揉。
“……最后小人鱼变成了泡沫，王子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
黎烟然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凄惨的结局。
“那我不听了。”
桑猫猫喵呜一声，很不满意，
“什么童话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换一个，”桑榆卿感觉自己的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起来，扒拉着那人的衣服，“换一个故事讲给我听嘛！”
“好。”黎烟然嗓音淡淡，似乎有无限的包容，“听你的。”
梦中的黎烟然果然换了一个故事，他将小猫放在了大大的，柔软的床上，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揉着小猫的毛。
梦中的小猫睡着了。
现实的桑榆卿醒了。
一觉醒来，桑榆卿口干舌燥，他睡眼惺忪的，使劲揉了揉有些有些酸疼的脑袋。
——死黎烟然，一直在他梦里念故事，念得他脑仁疼！
关键梦中的他还不能反抗！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似的！
……念得还全是童话故事！幼稚死了！
桑榆卿半闭着眼摸下床，准备去冰箱摸瓶水喝。
路过客厅，桑榆卿继续半闭着眼往前走。
三秒后，桑榆卿猛地收住脚步。
他迟疑地回过头。
只见昨天在沙发上睡得憋憋屈屈的黎烟然此刻坐得板板正正，被子也被他叠成了豆腐块放在一旁。
而他面前的小圆桌上……
圆桌上放着两盘包子，和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
“早上好，”黎烟然低头刷着手机，头都没抬，“去洗漱，洗完漱吃饭。”
两个盘子中包子的数量相同，很显然黎烟然虽然买了早饭回来，却没有开动，一直在等桑榆卿起床。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的出租屋里干净了许多，桌面上，地板上洁净得反光，甚至连垃圾桶里都没有垃圾。
……好一个田螺姑娘。
不，田螺小伙。
桑榆卿在心里默默评价。
脚下却是很听话地走进了浴室，洗脸刷牙，把自己整个人都收拾了一遍，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了圆桌的另一边。
桑榆卿抓起一个小包子就往嘴里塞，他嚼了两口才发现这个包子味道熟悉得感人——
是他和黎烟然一起赶早课时，他在那家早餐店点的包子。
好吃！
田螺小伙是好人！
桑榆卿瞬间原谅了对方在梦里的折磨。
两人在享用早餐的时光默契得没有说话。
刚吃完饭，两人的手机都发出了叮铃的响声。
桑榆卿捞起手机看了眼。
——是班群里的消息。
虽然他被黎烟然拉进班群，但在进群的一瞬间他就点开了屏蔽群消息，但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却仍然能接受到。
桑榆卿点进页面的小提示，一长串的消息瞬间往上滑，很快滑到了桑榆卿想看的那条。
不，准确来说，是好几条。
期末成绩出来了。
桑榆卿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打鼓。
他还从没有这么紧张过一次考试。
他点开密密麻麻的成绩单，找了好几圈，终于在名单的中后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桑榆卿，总分：289。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个成绩，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考试都要进步很多，甚至可以说是跨越性的进步。
尤其是数学，直接从个位数蹿到了52分。
……可他心里还是闷闷的。
学习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和他预计的有些不一样。
桑榆卿往右一划，点开了另一个名单。
那是谢老板整理的分班名单。
名单依旧是按照成绩排的，清楚自己在哪一个位置后，桑榆卿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桑榆卿，289分，九班。
而视线的最上方，如他所料的，赫然写着黎烟然的名字。
黎烟然，701分，一班。
再底下的消息是一片哀嚎，哀嚎中不同的，还有谢老板欣慰地像是要跳脱出文字的话——
谢正勇：桑榆卿这次进步很大啊！足足进步了一百多分！不错不错，终于不气我了。
“……”
看着群里的消息，桑榆卿嘴角轻扯了一下，但很快又变成一条平直的线。
心里空空的，像是被塞了一团柔软的棉花，有些喘不过气。
——
他终于可以要回耳机了。
但是，他好像，又不是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