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就是这样，一贯安静的训练小组在这种暗流汹涌的时刻尤其缺乏存在感。

第一组虽然两位教练出了公差只能远程监控，但在“抢人大战”中丝毫不落下风。早已预定的最强新人杨端宜就等于成功的一半，现在又吸收了全锦赛展现很高理论难度的“天降奇才”朱菱，浙省队的高平潜力种子卢笛，以及粤省的姿态教科书、细节变态李珍瑶，显然能发展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高平大军。第二组占到实地坐镇指挥的优势，更是来势汹汹，“预定”了普遍被论坛看好成为新周期跳自担当的郭笑盈，以及两大强队粤省队和浙省队的两位04年头牌徐吟和黄芝。众所周知一大半华国女选手“出道即巅峰”，十六岁刚能上大赛就可以去比奥运会的年龄当然是最受欢迎的。据“小道消息”，这两位都是平衡木、自由操出色的选手，尤其是平衡木，两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拥有6以上的理论难度。

当然，也还有更加缺乏存在感的。第四组唯一一个进来的新人是徽省队的独苗——真正意义上的独苗，指整个省队够年龄和条件参加夏令营的就她一个。也是因为省队实在不怎么有底气，即使今年还没够年纪上全运会，这位方时雨小姑娘还是直接留在了国家队参加训练。强省的那几位可还没有这个待遇，谁都知道换教练会有磨合期，反正接下来青少年组也没什么出国比赛的机会，全力备战全运会是唯一任务了，省队训练条件也好，当然不会为了面子冒队员状态波动的风险。

于是许知禾刚回到中心就看到了被余导半搂着向自己迎过来的新师妹。第一印象实在很明确也很简单，正如林诗倩给她介绍时的那个用词：小美女。其实应该说“大美女”也不过逾的，这小姑娘雪白的瓜子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长长密密的睫毛尤其抓人眼球，不夸张地说，现实生活中她还真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美女。不过方时雨的个头也是真的小，林诗倩已经是每次列队站在末尾的，她比林诗倩还要再矮了近一个头，国家队队服穿在她身上如同一条加长麻袋。即使体操队大家的平均身高都偏低，许知禾也是真没见过比她更娇小的，所以只能委屈她是“小美女”了。

但这“小美女”一开口就制造了巨大的反差感。一句“穗穗姐”被她喊得声如洪钟，本就因为“仰望”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许知禾简直想瞬间找个地缝钻下去。

“穗穗姐，你跳马好厉害啊！”小美女还不怕生，上来就拽住许知禾衣角：“我以后要和你还有绮绮姐多请教了。我很笨的，而且什么都不会，你们要嫌我烦一定要跟我说啊，不然我就会一直问一直问的。”

“哦……哦，我跳马……还可以，还可以吧。不是，意思是你有事就找我问，这应该的。”许知禾越发确信自己真的不是那种社交上游刃有余的人，几句话说得都有点儿颠三倒四了，求救的眼神不住飘向罗绮和林诗倩，却正好看见她俩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意味深长又有点乐在其中的苦笑。

“好了，这就是认识了，以后大家互帮互助，一起加油。穗穗出国比赛辛苦了，今天下午你休息半天吧。这次表现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孙导等两个人拥抱之后又把许知禾拉过来拥抱了一次。依许知禾这段时间以来对他的了解，这夸奖基本是真情实感。孙导虽然远不如黄导那样严厉，但也不是余导这种走鼓励教育路线的。他在训练中可以说是相当地寡言少语：难得有几句话，还都是直指你动作的问题和缺陷，语气冰冰凉凉的没一点起伏。有时候这种实事求是的沉默比大吵大闹还有压力呢，也难怪林诗倩跟着孙导训练了这么久，还是对他有些怯怕。

“明天我们就继续正常训练。对了，按照领导的最新安排，今年上半年的外赛已经告一段落，所以从明天开始就算夏训，各个组要重新出训练目标和训练计划。这两样东西，我觉得还是要参考你们自己的意愿，这样吧，这周的训练日记就先不写了，你们写一个近期目标和训练计划的初稿给我……周五之前吧。还有明天会有领导过来，就是讲个话和看一下大家训练，提前说一下，你们就该干嘛干嘛就好。行了，现在你们三个先去吃饭吧。小雨跟你们余导去器材室试一下你的队服，特小码的，厂商刚做出来的你看合不合适。”

“好好好！”方时雨一蹦蹦出的距离几乎有半个她的身高：“那我晚上再来找姐姐们请教了哦！”

“请教……请教什么？”许知禾向食堂走去的时候还在愕然。

“她可能不知道怎么写训练计划吧。哎哟，你是没见过她那字儿，第一次交训练日记，跟鬼画符一样，每个字不一样大还都散着架，我和余导孙导三个人凑一块儿愣是没搞懂写的是什么。我感觉他们省队可能都不管这些？”

罗绮姐的气色看着似乎比一周前还好了点，但提到这个话题，她却举起手掌掩着嘴唇叹了口气：“那我小时候在市队也没这个概念，是来了京市才知道还有训练日记这种东西。原来好队伍的规矩那么多。”

“那不一定，说不定还是请教跳马的‘秘诀’，她不是每天都要追在罗绮姐你屁股后面么？什么踏板为什么要那么踩，撑马难道不害怕，还有对弹簧道长度没感觉，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什么意思？”许知禾小声问着转过头。这回和刚刚还不一样，林诗倩的表情是显而易见地有点不开心了，甚至下撇的嘴角还透着丝讽刺。

“没有什么意思啊。就是她刚不说她什么都不会么？事实上她就是什么都不会，她不会跳马——穗穗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不会跳马’。我们平时说起来，跳360的就是不会跳马，但她是真的完全不会，跳第一组的动作都退几大步那种。哎，你别不信，明天你看到就知道了。高低杠也不会，高换低，低换高全部都不会。平衡木自由操也就是规定动作吧，无非长蹦床能蹦直体旋，这又不能登陆。所以他们夏令营那几个都说她是‘天残少女’，那个沪市的是‘天才少女’呢，真不知道孙导怎么会要她。”

“倩倩！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了。”

“这么说……也不太好吧。”正摸纸巾擦拭眉尖汗珠的许知禾猛然停住动作。

“怎么了？我当时第一次选拔的时候四项都有套，跳高平都比她强多了，我也没进啊，凭什么她就能进？”

“等等，那个沪市的‘天才少女’是什么啊？我感觉我错过好多八卦哦。”

许知禾强行踩下刹车，话题转得比食堂煮的排骨还生硬。

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根本没法劝啊。再说了，要是一个人还愿意直来直往地把不满宣之于口的话，大概就不会做出其它更加阴狠的伤害了。这是她从沈浮身上得来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