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繁云久久说不出话来,细碎的片段和谜团终于被节节串联。
沾染魔气的异兽、彻骨泽发狂的妖蛟、冥楠谷骤然出现的毒虫、遮掩着不敢说出真相的万红天。
原来这才是藏枫将他们带回三百年前的原因,那白玉葫芦内留存的业火便是引起一切的源头。
业火是魔族之物,虽然被封印在法器之中,但仍有微弱的魔气萦绕在外。
当年的常枢焕就是着了道被它控制,才会失去神智酿成大祸。
定是有心之人意外拿到了葫芦,据为己有遁入魔道,驯养异兽为害人间。
寂繁云不知道师姐是何时卷入其中的,更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想从玄光宗拿走什么。
方才的瘦长黑影在寻找的东西,或许就是他们拉拢万红天的目的。
层叠的高耸书架之间,寂繁云径直走向了记载毒兽事宜的一侧。
寒蟾的出现是冥楠谷异象的源头,也是玄光宗祸事重重的开始。
直觉告诉她,那些生长迅速的北溟寒蟾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冥楠谷内层峦叠嶂,那些毒蟾又只在谷内深处群居,习性状态都没有异常,追查它们会有用吗?”
裴见酩有些不理解她的动作,脚下的烈火印记是这里和业火唯一的联系。
异兽没在冥楠谷出现过,谷内灵草也没有受魔气侵袭的痕迹。
此时就算是要查探也该去彻骨泽,调查一堆寒蟾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听到他的问题,寂繁云没急着回答。
在她理清楚前因后果之前,她还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
万红天驻守冥楠谷内,她和赤珠额头的印记足以证明,她一直在和幕后之人联络,暗中借用业火之力。
可偌大的山谷内却没有其他异常,只有毒蟾的出现突兀而蹊跷。
在今日之前,她本以为这是冥楠谷的特殊灵脉使然。
可幻境之中常枢焕曾提起过,玄鸟护身的机缘非常人能有,北溟之地的众多物种都仅存于北溟。
三百年前的广风山尚且没有寒蟾的踪影,如今又怎么可能突然有寒蟾复生。
她现在确信了,这窝寒蟾的来历必不简单。
书册上的记载与万红天的口述一致,端午后封印受损,第二日万红天照例巡查时,在谷内发现了孵化的寒蟾。
之后每十日一巡,根据记载的体型数量,这些寒蟾的生长速度超出寻常数百倍。
撕去的最后一页断痕齐整,寂繁云小心翼翼将印痕拓下来,字迹轻巧浅淡看不清楚,一旁的图画倒是还能分辨。
大腹细颈,圆头立眼,是标准的母蟾,在她高高鼓起的肚皮上,画图人特意标记一处。
短平的线段在母蟾腹部正中,显然并不致命。
心中咯噔,寂繁云暗道不好。
万红天一直隐匿毒物踪迹,原来是为了获取蟾卵。
以业火异化妖兽虽然来得迅速,可魔气蔓延极容易使异兽失控。
蟾卵有凝结灵脉的毒效,自然也可以用来延缓入魔速度,培育可控的异兽。
那些北溟寒蟾,大概是万红天特意寻来养在谷内的。
几月来,她一直靠颠倒的灵源加速寒蟾生长,或许就连她中毒也是剖卵时的意外导致。
这些日子万红天被迫在谷外疗伤,没办法依照约定交付蟾卵。
想必刚才那黑影就是奉命前来催促,顺便找寻万红天抵御寒蟾、剖腹取卵的秘法。
依照书册记载的生长速度,那些寒蟾每十天就能产卵一次。
按图上所画的方式取卵却不取命,若是万红天的计划没被耽搁,到今日应该已有上万颗蟾卵送到了幕后之人的手上。
思及此处,寂繁云心中又惊又气,这件事牵扯甚广,必定造成万千百姓遭殃,万红天当真是一点良知都没了。
静谧的暗室突然再次传来喀拉拉的声响,木制转盘滚动的声音尖锐刺耳。
二人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就向外跑去。
闪着寒光的铁链自暗处飞来,两人闪身避过一条,铁链带着强劲的力道,打在墙壁上瞬间没入青石。
四溅的碎石块还未落地,第二、第三条铁链紧随其后。
两人在木架之间翻腾着,闪避不断袭来的链条。
黑暗中,一根根铁链如同长蛇,交缠盘旋着追逐他们。
“繁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
万红天提高了嗓门,略带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
踉跄着退后几步,寂繁云拔剑挡开面前的铁链。
头顶的亮光中,万红天面带阴鸷,赤珠早化成了蛇形缠在她的身后。
“师姐这是要杀人灭口吗?我不过是来确认一下,你就这般沉不住气,看来这些年你独自修行,心境浮躁了不少啊。”
心中的猜测成真,寂繁云半是伤心半是懊恼。
他们几人当初一同修炼,一起长大,万红天是她最为亲近的师姐。
倘若这些年她能早些来探望,或许师姐就不会行差踏错,迈入歧途。
机关锁链冷硬无情,不停转动着也不乏累,他们师徒二人却没这样的好体力。
寂繁云重伤未愈,灵力亏损本就体力不支,万红天又对裴见酩毫不留情,操控机关步步杀招。
没多久,二人就逐渐难以抵挡。
沉重的锁链再度和碧穹撞击,寂繁云踉跄着撞向石壁,一口猩红涌出来。
急切想要上前的裴见酩没防备身后的偷袭,被铁链锁住咽喉拖向废墟。
冰凉的铁链将寂繁云吊起,而裴见酩则被重重锁链阻隔,彻底封在了密室深处。
寂繁云悬在半空,离出口近了不少,她也终于能呼吸到外界的空气。
胸口的闷痛有了新鲜空气的滋润,一时间舒缓不少。
她干脆放松下来,正视着万红天的眼睛。
停了动作的万红天眼眶微红,沉静下来的身体不再带着杀气。
轻柔的步子停在寂繁云的面前,紫衫上绣着的海棠花随风开得艳丽,她脚下是泛着波光的蛇鳞。
她分明还是那副瘦削的清丽模样,寂繁云却只觉得妖冶陌生。
那团紫色花钿宛如烈火,越烧越旺,直到将二人的情分灼烧殆尽。
叹口气柔了声音,万红天终于开口:
“繁云,我知道你自幼崇拜师父,以宗门为荣,可他配不上你的敬重。
蔺慕涵那个老东西,他临死前诓骗我,说什么要我为他护法,强行将我留在冥楠谷。
不知真相的我,眼睁睁看着他取了赤珠的蛇骨,制成封印藏在了封谷法阵之中。
只要冥楠谷封闭一日,我便只能和赤珠在这里看守一日。
他好狠的心啊。
罢了,谁让他是我的师父,是赤珠的救命恩人,这番算计我们认下了。
可是直到赤珠心智渐失我才意识到,这样的看守只是徒劳消耗而已。
蔺慕涵留下的那个法阵,根本是要化去赤珠的万年灵力,借他的血肉将倒悬的灵源重新颠覆。
他怕赤珠失去神智之时不受掌控,这才将我也困进来。
师父他要的,是我们的命!”
万红天声音嘶哑,眉间的烈火花钿紫气更盛,脖颈处跳起的青筋很是吓人。
听到这些的寂繁云心中苦涩悲痛,却并不觉得惊讶。
她猜到师姐不送赤珠离开,是因为赤珠有无法离开这里的缘由。
师姐的坦白倒是给了她一个答案,让她明白了师父为何宁可送命也要强引天雷。
那些随雷劫注入山脉的神力,就是结成护山封印的最后一步。
面前的万红天神情狰狞,她和自己记忆中那个率直爱笑的师姐,早已判若两人。
寂繁云多想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滴落的泪花,可铁链将她越捆越紧,逐渐窒息的身体绞缠着痛意,她早没了挣扎的力气。
“所以赤珠是神志不清时被你利用的,对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寂繁云才继续开口。
“谷内倒悬的灵源一日不修复,阵法就需要无尽的灵力来填充,师父想让这场无休止的消耗停下来,还后世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广风山。
师父知道封谷是唯一的办法,可你和赤珠之间的感情,他更是最为清楚。
他先是下令将宗门内所有名器宝物全都送到谷内,又接引天雷,将仙灵之力注入阵法。
师父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是要你的命呢?
那些宝物和铜鼎是为赤珠和你修复灵脉、稳固心智特意备下的,而那些仙力就是师父用命,给你们换来的生机。
等到阵法将灵源倒转,赤珠妖力散尽。阵法里的仙力就能彻底代替阵眼,到时,你就可以帮赤珠取回自己的蛇骨,带他离开玄光宗。
师姐,师父是想让你和赤珠白头到老,相守一生的啊。”
万红天笑起来,笑声牵动着锁链簌簌抖动。
她的眼里带着泪水,不像是懊悔,更像是解脱和释然。
“抱歉了,繁云。”
她拿出了匕首,冒着寒光的刀尖抵上寂繁云的胸口。
刺目的鲜红洒落一地,万红天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温热着一如往昔。
寂繁云睁大了眼睛,理智全在这一刻被抽走。
万红天的胸口开出一个血洞,其中摇摆着的,是硕大的紫色蛇尾。
仿佛那蛇尾也一并穿过了寂繁云的心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昏沉的头脑再次迷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