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寂繁云松了手,痛苦地跌倒在地上。
她的神色饱含愧疚,低垂的头喃喃自语着,似乎是在忏悔。
寂繁云身上缭绕的红光还未消散,不住抖动的身体还在往外涌着鲜血。
符岳试探着靠近,他要快些给她疗伤才行。
符岳将她揽进了怀里,一边安抚着,一边运功替她止血。
身旁裹上来的温暖踏实而安宁,寂繁云像是终于找到了依托。
她挣扎着,开始向符岳倾吐自己失控的恨意。
“看着他的脸,我就会想起那个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一想到他还安然无恙地待在皇城,我就控制不住地恨。
凭什么他们皇家就可以随意处置人命,凭什么他们就能满口谎言、玩弄人心,凭什么啊?”
眼角涌出了泪花,寂繁云恨凶手,也恨自己。
她恨的是草菅人命的皇权,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或许是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越发强烈,又或许是符岳不断注入的灵气起了作用,寂繁云似乎没了力气。
她哭泣着,颤抖着,最终,彻底安静下来。
怀里的人渐渐不再乱动,符岳终于松弛下来。
一抬头,他的目光正对上绿草地里的那摊鲜红。
火气窜了出来,又是姓裴的惹出的麻烦,符岳的眼神越发冰冷。
缭绕的雾气氤氲着,将裴见酩层层包裹起来。
他要想个办法,确保今日之事不会再次发生才行。
两个时辰的山风吹散了云层,阳光洒落下来。
青色的藤蔓捆缚起苍白的手腕,鲜红的血色顺着手臂滑落。
符岳处理了裴见酩的伤口,干脆将他捆吊在了两树之间。
悬在半空的裴见酩没什么意识,碎裂的红色衣摆随风散开,不受控制地轻微摆动着。
不远处的高大梨树下,寂繁云倚靠在树旁。
她换了一身黑衣,也褪去了方才的戾气,墨色衣摆上,此刻落满了洁白的花瓣。
寂繁云紧攥着一块绢丝布料,配上她冷冽木然的眼神,就连手中的细针也连带着泛出寒光,银白的丝线上更是每一寸都沾染着微红。
此刻的画面看上去有些怪异,除去手中僵硬重复的动作,安静的她如同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繁云,你还好吗?”
凑近的符岳有些担心,他伸手轻碰寂繁云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从手背传来。
她的心魔终究还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幸好寂繁云终于有了反应,她冰凉的视线从裴见酩身上挪开,慢慢落在了空中。
散落的梨花如同飞扬的雪片,繁茂的树冠遮挡了日光。
没来由的,她有些冷。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留着他?”
终于安静下来的脑海中此刻满是懊悔,她不仅抓回来一个没用的累赘,更给自己带来一个加深心魔的利器。
“不,我本来觉得一个裴见酩改变不了什么,但今天的事情反倒是提醒我了。”
符岳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也跟着低沉。
“虽说裴见酩如今权位尽失,可他终究是裴家人。大名鼎鼎的六皇子,杀伐果决、战功赫赫,若想要破开皇宫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他是难得的好帮手。”
这话听得寂繁云一惊,她以为符岳阻拦她报仇,是不想招惹皇家。
感受到她诧异的视线,符岳回过头来。
“言照是下山替皇城除妖,他修为不高但聪慧敏锐,不可能无缘无故招惹是非。何况皇城内人人皆知他是玄光宗弟子,所以他枉死皇宫必定是另有隐情。”
停顿一瞬,符岳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我知道,你执着的不仅是替言照报仇,更是为了找到真相,为宗门除去隐患。”
最善揣测人心的狐族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可皇城中形势复杂,宫门内更是养着不少修为精湛的高手。
符岳只是担心她也会和言照一样,踏入泥泽再无脱身之日。
“符岳......我......”
“人已经在你面前了,姓裴的再吓人也没有那些凶兽妖灵可怖。
放心,我会看护着你的。”
“我知道。”
寂繁云点点头,松了神轻轻靠过去。
她从不会怀疑符岳的用心,为了宗门的安宁,符岳一直身不由己。
带着笑意,符岳的目光在裴见酩的身上逡巡几圈。
“不过你得想个办法,你们俩再这样针锋相对下去,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说得没错,寂繁云轻皱起眉头。
她要想个办法,引裴见酩心甘情愿地留在玄光宗才行。
方才的怒吼和斥骂又一次出现在耳边,寂繁云突然想到了什么。
裴见酩的样子,分明是不甘心。
他费心费力逃到玄光宗,想要的绝非是活命这么简单。
裴见酩是要蛰伏起来,积蓄力量,日后重回皇城争夺帝位。
既然如此,他想要的筹码就显而易见了。
“听说皇帝病重,百官多数都属意裴见酩,他离登基可是只差一步。偏偏三皇子拉拢景安侯,成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想必他输在三皇子手里,必定恼恨非常吧。”
唇角攀上一丝狡黠,寂繁云的心情好了许多。
“我帮他回到皇城,他帮我找到凶手,这笔买卖是不是也算公平?”
“你要帮他?”
神色凝重的符岳不认同她的想法,裴见酩的野心昭然若揭,绝非他们能够轻易控制。
“自然不是,只需丢给他个诱人的铒食,裴见酩就会马上意识到,玄光宗就是他重回皇都的关键帮手。”
人心有时候很是古怪,越是自己发现的机遇,越是自大地误以为无懈可击。
寂繁云的心里有了个不错的计划,她要让裴见酩乖乖走入陷阱。
“欺骗裴见酩,可无异于与虎谋皮,你想好了?”
符岳还是担心,但他也知道,眼下再没有其他办法。
这一场赌局,赔上的不仅是寂繁云的性命,更是整个玄光宗的安危。
垂了眸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的寂繁云没有把握,但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沉吟许久,她抬起头来望向符岳的眼睛。
漆黑如墨的狐眼深邃沉静,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这双眼睛的主人。
“万一出了差错,就放我走吧。”
“不行!”
符岳一着急,声音大了些,回荡在山林中惊起了三五只鸟雀。
“只要离开这里,我就与玄光宗再无瓜葛,也不用拖累大家。至于裴见酩,我会想办法把他一起带走。”
寂繁云拽住了他的衣角,脸上带着近乎撒娇的柔和。
“师兄,请你务必答应我,倘若出了差错,一定要允许我将他带走。”
符岳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一阵清风拂过,梨花落了满地。
剧烈的疼痛突兀地席卷上来,冰凉的剑锋穿过胸口。
裴见酩瞪大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比起痛苦此刻惊骇更甚,滔天的浪潮自心中卷起。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入眼却只有一片鲜红。
“抱歉了,六殿下。”
熟悉的清亮声音从身后传来,混在面前人的笑声之中格外刺耳。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背叛自己的偏偏是他最信任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想活吗?”
大片赤红之中照进一片月光,呼啸的狂风闯进来,霎时间天昏地暗。
“不,别靠近我!”
裴见酩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入眼满是青葱绿色。
雀鸟的鸣叫清脆悦耳,隐约还有溪流潺潺混杂其中。
身上的血污除了个干净,衣服倒是还没更换。
他的四肢被藤蔓高高吊起,关节处传来丝缕细密的刺痛,大概是已经磨出了血痕。
面前环绕的青色光芒显然是困住自己的法阵,看来他还在青源峰。
“醒了?”
寂繁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脑中的弦猛地绷紧,森森寒气从背后绕上来。
“你......我...呃啊...”
手脚的藤蔓突然断开,他从高处重重摔在了地上。
剧烈的震动让他的伤口再次开裂,强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加快。
就不能等他把话说完吗,这个女人真是不好交流。
裴见酩心中暗骂着,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
“既然已经到了青源峰,日后你我便是师徒了。”
寂繁云坐在白石桌旁,指尖轻轻划过青瓷茶杯。
目光只是扫视他一下就挪到一旁,落上斑驳树影的面容看不出情绪。
“不骂不闹,不喊不打,你这是想通了?”
裴见酩在心中冷哼,他没抓住机会一击毙命,现在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与其自讨苦吃,还不如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寂繁云摇摇头神色轻松:
“我知道你心有不满,擅自动手毁你面容是我不对,可那不过一道疤痕而已,你若是听话,我找机会替你除去就是了。”
裴见酩微微挑眉,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
他自小在皇宫长大,对于利益交换再熟悉不过。
看来寂繁云也并非是好心收留,说出这话,她肯定也是有所图谋。
既然如此,那便是各取所需了。
这念头如同清水一瓢,浇醒了满腹愤懑的裴见酩。
怒气慢慢消散,他对这笔交易起了兴趣。
玄光宗是天下第一仙门,灵气充盈、古籍灵器众多。
只是消除一道疤痕,于她而言未免太过轻易。
裴见酩想要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斟酌。
眼下,他要先顺了寂繁云的意。
寂繁云一抬头,视线正好落进他的眼睛。
微红的眼眶盈着些许泪光,两颗水灵的眸子被狰狞的疤痕分割两端。
她莫名想起那天画像上的人脸,这一剑倒真是暴殄天物了。
看他的样子,是打算示弱妥协了。
真不愧是六皇子,脑子转得确实够快。
只不过是暗示两句,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见他回心转意,寂繁云干脆地解开了法阵。
周身的禁锢感忽地消失,裴见酩长出一口气,呼吸着山间清凉的空气。
意料之外的凑近,裴见酩直接靠上了她的腿。
单薄的衣物外传来他身上的温热,突兀的暖意,让寂繁云轻轻战栗一瞬。
不对劲,他怎么是走这个路数的。
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示弱,寂繁云一惊竟忘了将他推开。
看出她的慌张,裴见酩露出笑意来。
明晃晃盯着她的眼睛,他语气轻佻,目光却是多情。
“不知仙师说的听话是哪一种?尊师重道、潜心修炼,还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裴见酩的眼神明媚热切,几乎灼得她忘记思考。
大胆的话语加上超出界限的贴近,寂繁云的心跳开始难以控制地加速。
尽力冷却着胸口的不适,她大方对上了裴见酩的视线。
“六皇子还是老实些,你这些本事在玄光宗怕是用处不大。
既然想借刀杀人就该学会温顺,别太早暴露了本性,招来反噬。”
听到这话,裴见酩故作委屈,赶紧开口诉起苦来:
“仙师误会了,那日我被他们追杀,身受重伤,也是实在被逼无奈才会闯上擂台,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我......”
裴见酩唇角上扬看似谄媚,凌厉轻蔑的眼神却盖不住戏弄的意味。
清亮的笑声伴随着铃铛响起来,打断了裴见酩的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