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宁镇距离彭溪门路途不远，绕过几座小丘便是。旭日初升，三人向彭溪城出发。
马钱多笑道：“谢老先生说了，仙姑最喜欢鲜花。等到靠近彭溪城，我要去山野间采一束。”
江潮道：“直接去店铺买一束不就是了？多省事。”
马钱多摇摇头，道：“自己亲自采的花朵才有诚意。兴许仙姑被我的诚意感动，就愿意见我了。”
林夕眠道：“嗯，多多加油。”
她转头问江潮：“江潮，彭溪城也有江府的生意吧？”
“这么大的一座古城，必须有。”
……
马车颠簸一路，傍晚时分到达彭溪城。苍山衔落日，夕阳闪射出万丈霞光。
城墙由巨大坚固的青石砌成，厚重威严。正中央牌匾刻“彭溪”二字，看起来有多年的历史。
木质城门高大宽阔，足以让三人的马车通过。两侧立着威武的侍卫，腰携长剑，目光炯炯。
出入都需要搜查。
这是以往他们途径村镇从没遇过的情况。
侍卫伸出手臂，拦下他们的马车，道：“几位可是要入城？”
在前驾车的马钱多回答：“是。”
侍卫命令道：“上面的人，都下来。”
林夕眠与江潮跳下马车。
她握着“听雪”剑，心道彭溪门乃江湖门派，总不该禁止他人佩剑。
果然，侍卫只是轻轻扫过她与江潮的长剑，没有没收保管的意思。
“三位是吧？”侍卫掀开马车的布帘，四处搜查，他粗糙的手探过桌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嗯，不错，是三位。”
男人从马车中出来，将几人上下打量一番，问道：“都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来彭溪门做什么？”
林夕眠道：“我叫林夕眠，从桃源镇来。此番前往彭溪门，是为了陪伴挚友拜师。”说着她指了指身侧的马钱多。
马钱多道：“我叫马钱多，从坎海来，前往彭溪门拜师。”
坎海，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沿海小镇，离内陆十分遥远。为了见到“万毒仙姑”，马钱多可谓不远万里。
江潮道：“我叫江潮，从桃源镇来。和她们一起的。”
“嗯，”侍卫颔首，“进去吧。”
三人牵着马车往城中行。
彭溪城比林夕眠想象中的热闹，与寻常的街道一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店铺商品琳琅满目。楼阁林立，此地最多是医馆，浓重的药草香扑鼻。
林夕眠道：“外面的看守不是很严格么，我以为城中会是死气沉沉的，不成想竟然熙熙攘攘，井井有条。”
“不不不，”江潮道，“恰恰相反，彭溪城非常乱。遍地都是骗子，他们打着彭溪门的名号开办医馆，行医撞骗。店铺繁多，稀奇古怪，我家在这里的珠宝生意很一般。”
马钱多道：“仙姑在《万毒心经》里也曾提到。彭溪门在此城中，因而吸引了众多病人医者前来，城中无处不闻药香。
“她在彭溪城行医，撞见过许多赌徒与骗子，他们还联合起来唬人，实在可恶。我们在此地，行事需小心谨慎。”
林夕眠道：“……难怪我们入城，会有侍卫仔细盘查了。”
＊
奔波整日，他们饱餐一顿，夜里在江宅住下。夜空晴朗，稀疏的星子眨着眼。
马钱多兴致勃勃，道：“明日我们一起去山间采花，恰好去拜访仙姑。”
“好。”
“万毒仙姑”，本名杜敏斓，曾为彭溪门弟子，以精湛的医术与奇幻的毒药闻名。
传闻杜娘为病人诊治时，身边放置一只漏刻。她总能够在水滴完的时间内查明病症，精准无误地开出药方。
又备一盒白色药粉，若来者品行不端，她药方照开不误，却会送一包白色药粉作为警示，有劝人从良之意。
因此有“水流济万世，木盒明是非”的美称。
杜敏斓年轻时四处救死扶伤，后不满门派内部纷争，从此隐居避世，北窗高卧。
临行前，人们问她具体宿在何处。
仙姑拈一朵山花，笑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①。”
彭溪城有几座绵延的高山，林木稀有，生长千般草药。云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杜敏斓隐居山林，便在此山。传说她如仙子一般吸风饮露，与山间白鹿、灵鸟对饮。
马钱多谈及杜敏斓，总是一脸钦佩，“她的所言所行，完全配得上一个‘仙’字！活像天宫中的仙子……”
夜间，池塘传来几声蛙鸣。
林夕眠来江潮房中闲聊，她毫不客气地躺在舒适的软榻上，道：“……听多多这么说，仙姑一生悬壶济世，淡泊名利，果然如仙人一般，难怪她如此费力也要拜师……”
江潮靠在雕花木椅上，摇摇头，解释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徒弟眼里出菩萨。马小姐对杜前辈的印象极好，可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那本《万毒心经》。
“杜敏斓写的是医书，偶尔提及行医日常，又不是忏悔录，不可能把自己的过错一一陈列。这位‘万毒仙姑’，在成为万人敬仰的医者之前，曾经杀过许多无辜的人。”
林夕眠眨眨眼，有几分不可置信，“怎么说？”
江潮饮下一口清茶，道：“她勾结魔教。”
林夕眠微怔，“什么？”
“嗯，”江潮语气笃定，“不过后来杜前辈放下屠刀，及时回头。为了弥补过错，便在彭溪城内开了一家医馆，低价为他人治病。《万毒心经》就是在那时写的，自然不会提及过去的事。”
林夕眠道：“多多连‘拏云之战’都不知道，更不会知道这些了……她既然一心拜师学艺，作为朋友，我们也该支持她。”
江潮道：“还不一定能见到仙姑。说来也怪，世人皆知她隐居在附近的山中，却极少有人见过她……”
＊
翌日清晨。
山峰直插云霄，似乎与苍穹相连。林间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叶片上闪烁晶莹纯洁的露珠。香气芬芳，奇花异草不胜枚举。
耳畔有轰鸣之声，凑近，瀑布宛如银河从九天倾泻而下，水花四溅，空灵悠远。山林幽深，不时见青鹿奔跑，踏在清泉上，发出如银铃般清脆声响。
马钱多嘴角上扬，眼睛弯成月牙状，“谢老先生说了，仙姑最喜欢鲜花，碰巧此地山花烂漫。”
山间鲜花遍地，争奇斗艳。马钱多俯下身，嗅到一股淡雅清香。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一段细嫩花茎，轻轻一折。
她动作轻柔，每一朵山花都细心挑选。各色的采一枝，握在手心里，再拿青绿藤条捆上。
马钱多边采花边笑道：“不用你们帮我，亲自采的花朵才有诚意。”
“好。”林夕眠不罗里吧嗦，在一旁自顾自观赏山景。
江潮也不闲着，他随手捋起一片花捏在手上。少年的手指纤长灵巧，将草叶编织成一只圆环，装饰上各色艳丽的花朵。
“喏——”江潮晃了晃手中的花环，向林夕眠展示他的成果。
林夕眠偏头一笑，道：“真好看……送我？”
“当然。”江潮上前一步，将花环轻轻戴在她的头顶，手指梳理她额角细碎的鬓发。
林夕眠找了一处山泉，清澈的水流映照万物。森林的葱绿在泉水中涌动。
她俯身去望。
那女子一袭杏黄色绣花襦裙，眉眼带笑。头上一顶花环，发带飘扬，仿佛山野间的精灵。身旁一位俊逸的玄衣少年，两人贴得极近。
水中的少年挑眉一笑，露出白净的虎牙，“我的手艺不错吧。”
林夕眠温声道：“真不赖。”
不多时，附近传来一声轻快的呼喊。
“我的花采好啦！”马钱多喊道，“我们往林子深处走，去找仙姑！”
……
三人向前行，步子踩在山石上。已经初夏，林子全无热意。一阵山风从密林深处呼啸而来，灌入单薄的衣衫，甚至有几分寒冷。
江潮低声道：“海拔高的原因么，我觉得有点冷，和在金人镇似的……林子大，一眼望不见尽头，又跟阎罗森林一样……”
地形崎岖，森林茂密，一户人家也不见。山中一切声响来源于枝头鸟雀与他们的脚步。
林夕眠问：“多多，你确定‘万毒仙姑’在此处隐居？”
马钱多道：“那是自然。仙姑亲笔所写，就在彭溪城的山中。”
林夕眠道：“我并非要打击你。多多，我们走了至少两个时辰，一个人的影子都没见过。此地植被茂盛，兴许夜间有野兽出没，不像适合隐居的地方。再者，若杜前辈当真在此隐居，怎么会多年来无数人前来探访，却无人见过她一面？”
“这……”马钱多一时无言，“我们，我们再走一段路吧……”
林夕眠温柔地颔首，她愿意支持马钱多的选择，“嗯。不过需在天黑之前离开。”
出发前他们备上干粮，几只香喷喷的烧饼。洁净的布袋装好，由江潮背在身后。
正午时分饥肠辘辘，三人坐在岩石上，便啃起烧饼。浓郁的麦香在口中融化，就着清水下咽。
光影散落在林间，泉水汩汩流动。
“好了，”江潮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们走吧。”
“等等，”林夕眠咽下最后一口烧饼，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