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期末月,对应符桑来说通过这些考核没什么难度,但回学校之后他还是以此为由推了之后的几次继承者课,一直到考完试的寒假才准备回应家。
在那之前,应符桑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小桑,快要放假了吧?”秦慕慈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一段时间没见过对方,声音听起来也陌生得很,好在号码有备注姓名。
“嗯。”他说。
似乎觉得他态度冷淡,秦慕慈突然又开始解释:“这段时间妈妈一直在Y国处理点事情,都没顾得上联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挺好的,您找我有什么事么?”应符桑还是不喜欢浪费时间进行所谓的寒暄。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
“我这不是已经把事都处理好了吗,今天就是想问问你,寒假愿不愿意去Y国住一段时间?你外公外婆他们也很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妈妈现在就来接你。”
应符桑提出疑问:“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秦慕慈还没回答,他又补充说:“不管怎么样,今天不行,我需要回一趟应家。”
应德清前几天就和他提过,应家要主办一场慈善晚宴,届时社会名流和各界媒体都会到场,这种场合,应符桑也必须出席。
又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感谢大家今晚的到来……”
记者们扛着长枪大炮,镜头对准台上正侃侃而谈的应德清,快门声和来宾压低的交谈声混在一起,扭曲在一起。
应符桑歪着头轻晃酒杯,那边的画面便又被起伏的酒液拍散。他收回视线坐直身体,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翻看。
在那边的应守川很想来找他说话,但想起上次见面最后的不欢而散,还是生生收住了脚步,转头继续和其他业界名流攀谈。
“呦呵,你是应符桑啊?这么久没见,你变化还挺大的嘛。”
左侧传来一道声音,应符桑掀起眼皮,瞥见来人是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略胖,西服剪裁得不怎么合身;头发像是糊了半瓶发胶,两只耳朵戴满五颜六色的耳钉。
——看起来像一只营养过良的彩色公鸡。
看他还不如继续看智能手机。
“……”
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收回视线无视自己,葛明聪下意识看向不远处人群里的应承琅,想问对方这怎么办。
结果应承琅也没理他。
葛明聪咬咬牙,硬着头皮决定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怎么?现在在应家混得好,就不认识老朋友了?”他继续在应符桑面前碎碎念,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结果应符桑依旧头也没抬一下。
如果说本来只是出于利益帮应承琅这个忙,那么现在葛明聪就是真有点气血上涌了。
他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掷在一旁侍应生的托盘上,对着应符桑恶狠狠地嘲弄道:“叫你一声三少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鸡、杂种!”
说到后面他刻意抬高了一些音量,已经有八卦娱记嗅出新闻的味道,悄悄关注起这边。
听到他的用词,应符桑终于隐约回想起对方是哪号人——当年泳池事件的主力。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好歹和那些死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应符桑很会捕捉别人脸上的微表情。因此只看了几秒他就已经判断出对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应符桑也不说话,就用这种让人猜不透的眼神盯着葛明聪,盯得葛明聪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飕飕的,忽然卡壳。
就在他想摆出气势再说点什么时,却见应符桑终于慢悠悠地启唇道:“你牙齿上沾着菜叶。”
“……”
葛明聪下意识瞪大双眼,紧闭上牙关,半天憋不出话一句话,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不说话就换应符桑说:“你想让我恼羞成怒,不分场合地在这和你大吵一架,最好能打起来,然后呢?”
“!!”
计划就这样被赤裸裸地直接点出来,葛明聪眼睛瞪得更大!他下意识又想去求助应承琅,好在对方这次对他使了个眼色,葛明聪心领神会,冷静下来。
“哼,压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从牙缝里憋出这句话,葛明聪剜他一眼便迅速走开,没多逗留。
今天到场的人员纷杂,虽然入场都经过了安检,也有安保实时待命,但还是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右后方那道自认为隐蔽的视线,应符桑早就察觉到。
……
二楼走廊尽头的拐弯处,对方白瑜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过来打扰,又能巧妙地观赏到整个一楼大礼堂的情况。
引导应承琅要做的事可不是他最重要的目标,无论办不办成,都只能算个惊喜彩蛋,而他要做的事,可不是这种小打小闹。
那个穿着简单、已经巧妙混在人群中的记者抬起头,用堪称空洞无神的眼睛和方白瑜遥遥对视一瞬。
那人重新低下头,动作呆滞迟缓,左手袖口随走路摆臂的动作露出点东西,在璀璨水晶吊灯的光芒照耀下,折射出危险的白光。
方白瑜心情很好地低声哼起歌,手指上仿佛缠着无形的丝线,灵活地上下轻晃,就像在操纵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那人却忽然如同失去指令的AI,茫然地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啧。”关键时刻掉链子。
方白瑜蹙眉,只能不耐烦地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索什么。
“怎么回事……”几经翻找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方白瑜顿时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又只能压着脾气继续寻找。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会不见……”
“该死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躁情绪不断吞噬着方白瑜的理智,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如果没有的话,如果没有的话……
“你在找这个么?”
方白瑜猛地抬头看去——!
走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闭了,一片漆黑中,应符桑抱臂倚着墙壁,他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符,从指尖窜到符纸顶端的幽蓝色火苗是唯一光源。
应符桑漫不经心地微微偏头,视线便从这张符转向方白瑜,神情晦暗不明,似笑非笑。
看到这一幕的方白瑜只觉得心脏似乎在这一刻停跳,连呼吸都忘记。
“你……”
某个猜想迅速出现成型,但他却不敢细想也不愿意相信。
屡次无法杀死现在只是普通人类的应符桑,方白瑜就猜到,在背后暗中助他的存在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距离那个时间节点越来越近,耐心告罄,方白瑜这次才决定亲自出手,本来以为能万无一失,但……
如果应符桑早就已经不是那个脆弱的人类呢?
“你,恢复记忆了?”方白瑜问了一句答案不言而喻的话。
“傀儡咒你用得倒不错。”应符桑没回答,反而开始评价道。
“但这只有地府的核心职员会用,所以,你是谁?”
听到前半句,难言的期待和兴奋感替代了其余的情绪,可后半句又重新将苦涩、压抑、癫狂拉到顶峰。
方白瑜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我是谁?”
他明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给对方留下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破绽,如果应符桑早就恢复了记忆,以对方的敏锐度,时至今日,又怎么会还不知道他是谁?
方白瑜低头自嘲似的干笑几声,再抬头时,怨憎几乎要化成鲜血从眼眶里溢出来,“这傀儡咒还是你亲自教我的,应符桑,你真的猜不出我是谁么?”
幽蓝色火焰燃尽那张符,连灰烬都没留下。
听到他的话,应符桑认真思考两秒,歪头说:“抱歉,我教过的人太多了。”
“……”
这句话彻底踩碎了方白瑜残存的希望和理智。
百年前或者百年后、有记忆或者没记忆,无论对方身边的人怎么变换,他都永远不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特殊。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任凭他再怎么费尽心思地往上爬,距离再近,应符桑眼底也从来没有映出过他的身影。
他永远都只能和初见时一样,在黑暗里仰望对方,仰望对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就像个阴沟里见不了光的臭虫。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都能幸福美满,只有他永远只配活得像个可怜虫?!!
方白瑜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没管他在心里怎么情绪风暴,既然问不出有用的,应符桑便不再废话浪费时间。
掌心冥火在瞬间凝成一部手枪。
如果姜檀在场大概又会骂他乱来,骂他这么做也不怕改变自己的历劫轨迹,让这么久的蛰伏功亏一篑!
也许是因为应符桑近年来行事收敛许多,才让很多人都误以为他从良了。但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本人却无比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委曲求全任人拿捏的包子。
他的骨血里始终流淌着那股疯劲,一千年也没改过。
应符桑用审判过无数人的漠然眼神看向对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