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明中惯例,高二期末前会学完高中所有内容,以便高三开学就能进入第一轮总复习。
今年政策风向突变,教务处要求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前,就要把高中课程全部学完。
课程进度大幅度压缩,三步并作两步走。晚自习也辟了两节出来,专门上选修。
刚到年底,全体同学已是壮志未酬,气息奄奄。
实验室里,化学老师很夸张地在台前做示范:“啊?说了多少遍,稀释浓盐酸,要杯壁下流呀!谢心宇,你试管拿那么高作甚?还想来一口尝尝味道是伐?”
“哎哟烧杯直接用酒精灯加热呀?这位同学怪有想法的嘞。给你换个加大号的呗?咱们师徒一起炸上西天聊聊?”
“整快点整快点,别个班还在排队做实验呢!”
“……”
全班鸡飞狗跳的,安珏低下头,没憋住笑。
“再这么学下去,我也想来口硫酸特饮了。”倪稚京仰天长啸完,凑到了安珏桌边,“玉啊,最近心情挺好的?爱笑多了。”
安珏拘谨地抿抿唇,嘴角也放了下来。
她担心倪稚京追问自己爱笑的缘由。
自从上次和袭野说开,安珏的心情的确轻松不少。
但之后,也只是很偶尔,他会有送她回家的机会。
毕竟两个人作息颠倒,她总要读到半夜才休息,而他必须早睡,因为清晨四点半就要起床拉练。
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走得认真且坚定。
这份和而不同,让她非常安心。
昨天平安夜,两人正好遇见同行。回家路上袭野问她要不要吃炒板栗,比苹果甜。
安珏点头,没两分钟便看到男生提着被热气烤软的纸袋从马路对面跑过来。那袋子满得漏了几颗栗子出来,他追着去捡,捡到就笑,笑的有天真之意。
他们之间的话其实不算多,多数时候是他请教学习,仿佛是很基础的库仑力叠加,还是文言文状语后置来着?
安珏已然记不清聊天内容,却记得沿路霜满空山,清凉水汽洇湿发梢,有枯黄树叶旋落。
两颗心都特别透明,特别满。
……
忽然,倪稚京不知想到什么,合掌一拍:“你最近这么爱笑,该不会是……”
安珏在桌下捏紧了毛衣。
“该不是和我一样,也学傻了吧?我就说嘛,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倪稚京掏出手机,点开BBS给安珏看,“嘉海新店的港式冻柠乐,我早就想尝尝了。最近课满成这样,咱都一个月没上街逛过了,真要命。”
之前倪稚京说过不再调侃袭野的事,说到就做到。
倒是安珏做贼心虚,小人度君子之腹,虚惊一场。
于是松了口气:“店铺地址告诉我,周天等我从嘉海学琴回来给你带。”
“算啦,等你带回来就成港式温柠乐了。唉,心累,每周也就练习合唱的时候能松快点儿。”
还是明中惯例,每逢数年的12月31号,学校就会举办合唱比赛。
这个频率略失公平。高中三年,有的年级可以参与两次,有的却只有一次。
而这届的高二,就只有一次机会。
也因此高二每个班各出奇招,为了表演当日技惊四方,有的班级甚至连选歌都要瞒着。
四班的合唱排练,固定在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正好可以借用学校的音乐室。
先前有同学风风火火带回来最新消息,说是十班的自选曲目要改唱《遇见》了。
“我靠!好奸诈、好狡猾,我们还在儿歌精选里打转,人家直接霍霍流行乐坛去了。要不咱们唱林俊杰吧,就唱去年刚出的专辑呗?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
“还曹操呢,咱班主任吴大帝怎么可能同意?而且人家十班是艺术生,唱情歌正常,我们唱,那就是不学好。还是老老实实唱经典咏流传吧。”
“再说我们还有安珏啊,怕什么?是吧安珏。”
话虽这么说,但男生就没几个爱合唱的,更别提届时登台亮相,还要涂脂抹粉。
请化妆师是不可能的了,吴琼必定亲自上阵。以她对班上男生的爱深责切,不给他们化出个媒婆全妆,都算她输。
因此平时排练,男生们能逃则逃。
反正四班选的本就是耳熟能详的老歌,谁都会唱。
结果到了这天,演出前最后一次排练,四班缺席人数再创新高。
文艺委员压根不用盘点,一眼看去,全班四十二个男生剩了不到一半:“没辙了,启禀老吴吧。”
倪稚京正在和安珏八卦乐坛二三事,闻言将手一挥:“多大点事儿,别烦吴老师啦,她忙着出期末卷子呢。走着走着,出门抓狗啦!”
剩下的男生举手赞成:“就是,抓多有赏。”
“但我们就不掺和了,好男不当二五仔!”
女生表示深切理解。
作为潭州门面一级达标校,明中说小不小,给每个地点安排搜查人力,四班十六个女生竟然还有点捉襟见肘了。
这大概就是理科班的天然劣势。
男生们翘掉排练基本上就是为了打球,因此篮球馆委派的搜查人数最多。
安珏主动选了去食堂。
既然在校外时不时会和袭野碰面,到了校内,还是避嫌比较好。
倪稚京也正有此意:“饿了,想吃饭饭。喝不到港式冻柠乐,食堂的柠香鸡翅先来仨。”
但这时的食堂,已经有很多学生排队买晚餐。
卖柠香鸡翅的窗口,队伍堪称大长龙。
倪稚京两眼一黑,对安珏叨叨:“我猜队伍里头八成就有咱班男生,这样吧,你在后面排,我去前面揪人,揪出空位了就招手,你速速前来加塞。”
“这算插队吧?”
“欸,反正是咱班占的坑,都自己人。你好见外哦!”
“……行。”
交代完毕,倪稚京就猫着腰往前找去。
找着找着,果真在队伍前端遇见了熟人。
将身子捋直,倪稚京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丁队长,韧带这么快就养好啦?怎么亲自来买饭呢?太辛苦了吧。”
丁文麒颇冷淡地一哼气,拿起打包好的晚餐就走了。
他一走,倪稚京也掉头回去拉安珏。
安珏不明所以:“啊?没看到你招手啊,不排队了吗?”
“不排了,好死不死看到丁文麒,气都气饱了,还吃啥?咱再找找,没找到男生就回班上去吧。”
她俩绕了一圈,还真发现了班上几个男生,就坐在食堂后门前的餐桌下五子棋。
倪稚京火气还没消呢,当即冲上去揪住赵然的衣领,声色俱厉:“你们几个,要钱要命?”
安珏赶紧安抚她:“说好的自己人不见外呢?息怒息怒。”
赵然小鸡啄米式点头:“女侠饶命,小的几个这就滚回班上去!”
“麻溜儿的!”
“是是是!”
出了食堂,倪稚京还不甘心:“我越想越气,校运会那会儿卉卉照顾了丁文麒大半个月。他倒好,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想找人一拳把他的狼心狗肺给揍出来,再丢去喂狼狗。”
这话特别有她的风格,安珏又是一笑。
两人目标达成就要回班,却又听到了后门之外,有人正在说话。
食堂后门连着厨房,油烟重,还是焚烧垃圾点,往这里走的人向来很少,更别提杵着聊天了。
一排孤独的常青树天长地久地栽在这里,倪稚京眼明手快,拉着安珏藏了进去。
安珏一惊:“怎么了?”
倪稚京用口型提醒她:“是丁文麒。”
安珏立刻意会,闭紧了嘴巴。
不远处,丁文麒背对她俩站着。
他是很标准的运动员体型,几乎把视野遮了个干净:“问你话!是不是男人你?打球的时候爱甩锅就算了,把女孩子弄哭算什么本事?”
倪稚京转头看安珏,表情夸张:“我的妈,老天终于知道我快被念书折磨死了吗?这什么酸爽剧情啊?快打起来打起来!”
可和丁文麒对峙的男生一开口,不止倪稚京,安珏的表情也凝固了。
男生声音心不在焉的,却很有穿透力:“你说谁?刚没听清。”
“装什么傻,谁在追你你会不知道?”丁文麒吼完才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不知道,你说哪个?”
“袭野,你很得意啊。”
“看你这样,确实有点。”袭野把烟掐灭,丢进焚烧堆,“是队友才建议你,少把心思精力放在训练以外的事情上。”
“说得好听。你不花心思精力去招惹她,她会喜欢上你?”
“事实却是正因为我不喜欢她,她才喜欢我。你要不要学学看?”
几句争执下来,食堂里已经有不少同学闻声而出。
既然法不责众,倪稚京也拉着安珏堂堂现身,成功潜入围观的大队伍。
这人一多,丁文麒到底要面子,平息了情绪:“少扯那些有的没的,说正事。叶亦静前天托队友送了你一双鞋,谁让你把它丢掉的?”
“好问题。我也想问,是谁让你去扒垃圾桶的。要不你怎么知道?”
“你——”
“噗!”有同学没忍住笑了。
倪稚京笑不出来,迅速左右观望:“我的天,卉卉可千万别在,看到了还不得伤心死。这什么‘我爱你你却爱着她,她爱的他只爱她’的狗血八点档啊?”
安珏好半晌都没听出自己也被纳入这个人称绕口令套餐了,在倪稚京的胡乱编排下,她甚至位于食物链顶端。
可这样浮躁的年纪,无论在感情里占据什么位置,转眼间就会改变,没什么可得意。
大家不过是以爱为名,宣泄对自身无能的不满,受伤害的永远只是最单纯的那个人而已。
丁文麒根本不见得多想为叶亦静抱不平,他只是想赢。
男生之间的小把戏,安珏见多了,却还是为郑卉感到不值。
“你就算当面退给她也好。当众下一个女孩的面子,这就是你的能耐?”
丁文麒紧张到口齿含糊,耳根都红了。
但袭野无所谓别人看不看,怎么看:“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种事?我丢我的,本来也没人知道。你把东西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现在还当众说,这才叫下她的面子。”
“你知不知道这球鞋是她特意从米兰带回来的限量……”
“不知道。你们买个东西总爱提原产地,什么毛病?意大利也好德国也好,我不喜欢,从天上掉下来也还是不喜欢。”
反正烟也抽完了,袭野懒得纠缠,抬腿就走。
可刚错开身,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安珏。
喉中不自觉一梗,不知刚才她听进去多少。
丁文麒骑虎难下,只想拉人一起下水,不管不顾地制住袭野的肩:“那是她特意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别给脸不要。有种的,就去和她道歉。”
袭野甩手摆脱,难得收了点劲。
这是第一次,他被挑衅后选择忍让。
没想到丁文麒头脑发热,再度伸手,扣得更紧。
袭野偏头看他,眼神也彻底冷了下去。
围观的同学们至此算是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双方都是将近一米九的男生,既高且壮,动起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了好了两位,都是同学啊,消消气。”
“快期末了抓得严,别被教务主任逮到了……”
这话未卜先知似的,倪稚京嗓门一提:“啊呀,爸爸!”
倪宏韬就站在人群后方,背着双手在盘核桃,人还是那样笑眯眯的,一团和气。
可当他逡巡一圈,一开口就是质问三连发:“都在瞅啥呀?天塌啦?看来咱明中的功课还是太少,干脆高一就把高中学完了咋样?”
围观者立刻作鸟兽散。
安珏也拉着倪稚京匆匆离场。
袭野收回目光,走时往前稍微带了带,就把丁文麒撞得一踉跄。
丁文麒这才想起之前测试卧推力量,袭野是建校以来唯一上来就推动八十公斤的,把教练都给惊得不轻。
一脸灰败地闭上眼。
真是幼稚的冲动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