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都不怎么好看。
平时看上去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徐飞扬，此刻却是一脸肃然，厉声喊：“陈潇。”
陈潇并不示弱，却也给徐飞扬面子，坐了下来。
织梦岿然不动：“我依然坚持反对你的计划，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为了专案组和地方分署警员的安全，我不可能同意。”
“我不需要你同意。”
陈潇说罢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徐飞扬：“总署长，这半年来，专案组接收了二百六十三起人口拐卖案的诉求，跨越十六个区，大半个地球，才在海朝区挖到了端倪。原以为万无一失打入内部的卧底计划失败，此前所有布置和心血付之一炬。”
“我陈潇今天不是针对谁，要追责我才是总负责人。天大的锅都该我扛着。我说这些只是想让各位知道，我们的受害人已经没有时间了。”
顾深浅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陈潇握紧的拳，只听他沉稳又肃穆地说：“他们当中最年长的不超过22岁，最早失踪的小姑娘已经失踪了两年，她父母每天都在找她，她是精神人类没错，但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技能的C级。两年，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找回来的希望又有多渺茫？而最近一个男孩儿刚在海朝区失踪了半个月，十天前还有迹可循，他原本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可……”
“总署长，哪怕这次是陷阱，我也没办法让兄弟们放弃。”陈潇直视着徐飞扬的眼，坚定地说：“我甚至说服不了自己。”
徐飞扬和他对视良久，终究叹了口气。
“按你的原计划布控，我会让特监处海区基地的人协助你。但你切记，相夜不是一般的场所，特监处的人到之前，你绝不能轻举妄动。”
陈潇终于露了点笑意，他向徐飞扬行了个军礼：“收到！”
直到陈潇的影像淡去，顾深浅才大着胆子进来坐到罗亚旁。
即使陈潇撤了，徐飞扬和织梦的气氛也依然不佳。徐飞扬的光影先行沉不住气，做出踹织梦一脚的动作，脚尖直直穿过织梦的腿也没人在意。
织梦不理他，徐飞扬来劲儿了：“你还生气了？说到底还不是你办事儿不擦屁股。”
织梦终于高抬贵眼瞧他：“你看不出来有猫腻？你还让他去？”
“他话都到那份上了，我不让他去他就真不去了？”
“你不操这份心不知道多愁人。”徐飞扬说，“陈潇是激进了点，但也算情有可原。与其一味堵着，不如让林珊过去主持大局。林珊负责海朝、海夕两个分区这么多年，那儿就是她的地盘。有她在，轻易出不了岔子。”
织梦张了几回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徐飞扬看出他还有顾虑，说：“你是担心真有π星生物参与？放心吧，这些杂碎藏头露尾两百年，抓一只都得靠哄着才能骗出来。哪怕真的跟这案子有关，也不至于为此把自己暴露到特监处的眼皮底下。”
织梦还是绷着脸，顾深浅隐隐担忧，杨楠安抚地拍了拍她，眼神示意她看戏。
果然，徐飞扬道理都说完了，没脸没皮地凑上去，“你要实在不放心，就过去看着点呗？权当是给我擦屁股了。”
织梦似笑非笑：“我要给新人做入职培训。”
徐飞扬若有所思地往顾深浅和杨楠的方向扫过来。
杨楠真诚且自觉：“我们服从组织安排，领导。”
同时，桌底的手戳了戳顾深浅的腰，顾深浅秒懂点头：“没问题的。”
徐飞扬眼巴巴地看向织梦。
织梦受不住他这德行，无奈道：“你让林珊先去，我随后就到。”
徐飞扬笑得得意：“得嘞，好哥哥。以防万一，你挑两个能打的一块去。”
“……行。”
徐飞扬临走还回了个头，远远地朝着顾深浅的方向望过来，“训练成绩我听说啦，很不错啊顾深浅。作为奖励，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给老大吗？”
“……大可不必。”
徐飞扬遗憾退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培训时间已经过去，织梦说“随后就到”，果真一秒不耽误地走了。
顾深浅的首次入职培训结束得虎头蛇尾。她也巴不得杨楠什么都别问。
她趴上在桌上，眼巴巴地注视着杨楠：“楠姐，我又饿又累，可以帮我找点吃的回来吗？”
杨楠倒真没想直接问她什么，只是惦记着她刚才状态不对，小心翼翼地说：“我让人送点过来，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没什么胃口。”顾深浅说，“你亲自去帮我挑点可以嘛？你昨天带的就很好吃。”
“好。”
基地有着织梦的结界保护，基本不可能有危险。杨楠几乎没犹豫就带着罗亚走了，叮嘱顾深浅在一边的沙发上先小憩会儿等她，别乱跑。
乱跑是不会乱跑的。
不过，二人走后没多久，本该启程往海朝区去的织梦又回来了。
他和顾深浅对视两秒，都笑了起来，同时开口说：
“你知道我找你。”
“你知道我没走。”
顾深浅耸耸肩，“直觉。”
织梦：“你的直觉是很准。”
他在顾深浅右手坐下，这是一个偏于下风的位置。
织梦说：“那你再用直觉猜猜，我回来干什么？”
顾深浅脸上笑着，眼中却没几分温度：“你回来想看看，属于玖安的部分，能影响顾深浅到什么地步。”
织梦微微一怔，不由笑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别，你这可不是瞒着我的路数。”顾深浅笑意又淡了几分，“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哦？”织梦学着她刚才的模样撑起下巴，“我为什么失望？”
“借培训的名义故意提起秦宓，你想唤醒玖安的记忆和情感吧。”顾深浅淡淡地说，“只可惜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让你失望了。”
织梦承认：“确实是故意的。”
果然。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
顾深浅自嘲一笑。
也许是那天送她回家的织梦太真诚，多少还是让顾深浅心生了期待，这会儿听他亲口承认总是不太得劲儿。
也仅仅只是一点不得劲儿，换作旁人可能根本无法察觉。
奈何然而织梦对情绪的感知比别人强得多。
此刻的顾深浅在他眼里，不高兴都快溢出来了。
他闷声笑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你可以是顾深浅，也可以是玖安。我只是给你一个更加客观选择的机会。”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顾深浅撇嘴，带着些许不情愿：“我发信息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
“就是你猜的那样，”织梦说：“秦宓是玖安的妈妈。”
顾深浅：“她不是在π星失踪了吗？怎么会生下孩子？”
织梦无奈道：“那会儿还没有我呢。”
顾深浅：“……那，玖安是地球人吗？父亲是谁？”
“是……吧？她父亲是秦宓的丈夫，当时生物研究所的负责人，何博士。以起源时代的标准，玖安是如假包换的地球人。但构成她精神力的元素并非来自地球，所以按精神文明时代的标准来说，当时的玖安只能算半个地球人。”
顾深浅理解了一下，松了口气：“地球人生的就好。”
织梦起身，“这回真走了。”
“诶等等，我还有个事儿。”顾深浅问，“周亦知……”
“时间来不及了，”织梦却头一次打断了她，“下次吧。”
不等顾深浅再说什么，织梦已经走了，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顾深浅摸摸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只是想问他认不认识，怎么就跑了？”
杨楠和罗亚前后脚回来，带的果然都是顾深浅爱吃的。
吃饱喝足，又趁着午休小睡了一会儿，杨楠和罗亚才跟着顾深浅去3B。
看着不像去实习，倒像去巡视。
杨楠见她一路不语，问她在想什么。
顾深浅盯着路上的绿植走神，说：“今天不做梦了。”
杨楠：“？”
三人又一次看见了那扇熟悉的门，进去就是顾深浅那天舍不得出来的幻境。
顾深浅忽地想起了她和杨楠的对话。
——以后来还能看见吗？
——不一定。景由心生，你想看见什么，这里就会呈现什么。
她蓦地止了脚步，“姐，3B区是不是还有另外的门？”
“额，是还有两个通道。一个是老大专用的天台更衣室，直达维修区域的，往老大的六区也比较近；另一个通向四区，就是军备区，物料存取方便。”
那晚沈千峻带她走的应该就是天台了。
顾深浅当即说：“那我们从四区走吧！刚好认认路！”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想看那个幻境吗？”
顾深浅：“那肯定是先认路要紧啊，走走走。”
杨楠疑惑归疑惑，还是依着她改道了。
顾深浅松了口气。
她满脑子秦宓玖安沈千峻，看到沈千峻……就算了，万一进去看到一片黄沙和恶心的π星生物，也太膈应了。
四区的建筑比三区正常得多，设置了管理和巡逻人员。
顾深浅跟着杨楠从正门进去，穿过一个个类型清晰，排列整齐的分仓，看得顾深浅眼花缭乱。
杨楠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也不说话也不催她，任她看着。
“回收品？”顾深浅上前查看，“特监处的废品都住套间啊，这是收藏品的规格吧。”
杨楠站在她身边：“也可以说是藏品，只是不像天龙那么高规格。这里都是特监处的成员用过报废了的。比如第四排左起第六的那把枪，就是罗亚之前用过的，是他毕业的第一把配枪”
顾深浅微怔，她看向罗亚，却见这个常常面无表情的冰山，此刻眼里却含着眷恋。
杨楠说：“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出任务，刚毕业就遇到了真正的π星生物。他为了保证我能安全撤离，独自迎战，所向披靡。那一幕我至今都……忘不了。”
“罗亚没有机甲，没有队友，只有这把枪。”
“他杀了那虫子，人和枪都差点折了。”
“后来人救了回来，枪我给他捡回来了，可惜没救成。”
罗亚按了按她的肩。
杨楠又笑起来，仿佛刚在追忆的人不是她：“总之，这里面的都是认定报废，但大家舍不得的东西。所以，也算是藏品。”
顾深浅握住了她的手。
临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回收品”的标签印在门上，平凡而普通的牌子在光下得泛着蓝紫光晕，就像这一屋子的装备，每一件都包含着主人舍不得遗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