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他掐的面色发红,双眼瞪大,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待向晚分辨出那气息的来源后,面色惊变,松开了手。
“咳咳咳!”
那人解除束缚后弓着背,疯狂地咳嗽着,哭着大喊,“别杀我别杀我!”
那分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凡人,可身上为何隐隐透着神仙的气息!
与拂晓身上的虽差了些,可这是唯神仙特有的气息!
这股气息向晚再熟悉不过了,他曾日夜与这气息为伴,绝不会认错。
“别杀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把良玑兰分我一半,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下磕头!”
小少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这冰天雪地中,他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外衫,冻得全身发紫。
这良玑兰本就不似寻常兰草大小,还没向晚手掌大,若是分开一半,谁也救不了。
掀翻这小少年已经透支了向晚所有的力气,此刻他痛得要命,只能抓紧良玑兰,喘着粗气问道:“我见你生龙活虎,不像得了病的,你要这良玑兰做什么?”
“我的鹿中毒了,”小少年抹了抹眼泪,带着颤的声音随风飘去,忽大忽小的,“它被奸人所伤,已经昏迷了数日,我如果再不能带着良玑兰回去救它它就要死了。”
向晚犹豫片刻,问道:“你口中的鹿,莫不是神仙?”
小少年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向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钻心的疼,他又躺倒在雪地里,喃喃道:“这鹿仙在天廷里算是个一把手吗?”
小少年虽不懂他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天廷里,但为了救命,他实话道:“鹿曾对我说过,他是什么......上位神官,地位应当是蛮高的。”
向晚却不说话了,小少年也不敢上手去抢,他坐在雪地上哭起来。
半晌,向晚深深地看了眼手里的兰草,叹了口气道:“别哭了。”
小少年果然不哭了,他低声抽噎着,小心地开口:“我只要一根叶子也行,只要能暂时缓解鹿的症状就好,我再去给它想办法。”
“不用,你都拿走。”向晚费力地笑了笑,“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他这样说,小少年的眼睛倏然亮了,可紧接着又换上担忧的神情,小心地拽着他的袖子:“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可,你怎么办?”
瞧他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吧。
“不用管我,你听好了,”向晚直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等鹿仙好了,你告诉它,天廷里有个叫拂晓的神仙,若是那鹿不知道谁是拂晓,你就跟它说,拂晓身边有个很高的紫袍男人,拂晓喜欢穿白色和粉色,拂晓喜欢在发间戴一对小蝴蝶玉钗,拂晓......”
向晚忽而意识到什么,停下不说了,用受伤较轻的手擦掉眼角的水光,沉默地看着悬崖。
良久,他才继续道:“那鹿仙若是回了天廷,你让它多多照顾拂晓,我虽不知她近况如何,但怕她有为难的地方。”
“若是拂晓以后下了凡间,那鹿仙若能遇上,也一定要处处照拂她,多提点她,别让她再四处当老好人了。”
向晚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他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走不出来了。
“就这些了吗?”小少年小声道。“就这些了,”向晚轻声道,“让那头鹿记得,这条命,是我让给他的。”
他把良玑兰随意地抛给小少年,“你走吧,我累了,我要睡了。”
小少年攥紧良玑兰,爬起来,鼓起勇气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将死之人了,问名字做什么?”他真是疲惫了,随口道:“我叫向无名。”
昏昏欲睡地无力感袭来,向晚用已经僵硬的几乎完全弯曲不了的手指从胸口处取出一包手绢,握住,放在唇边,低低道:“拂晓......”
好冷......
我好想你......
—
殿内隐隐飘来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沉香掺了中药味,微微发苦。
“估计他不多时就能醒来了。”
“鬼王,恕红烛多言,您为何待他如此仁厚?”
周围嘈杂极了,向晚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眼睑有一瞬间的痉挛。
“他若是没了,那孩子不得哭哭啼啼的嘛,惹人心烦。”
是谁在说话......
向晚心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整个人仿佛在水中泡了许久,喘不过气。
他全身狠狠一颤,下一秒便轻快了许多,像是久埋在废墟下的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醒了?”
向晚头痛非常,却终于掀开了一道眼皮,他眼前一阵眩晕,四处打量着周围。
他似乎身处一座宫殿中,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苦味,他偏过头,便能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自己榻前。
“唉......你这孩子,若是老夫再晚点赶到,你就要冻成一座冰雕了。”
老人语气怜爱,眉目间却不见一丝温度。
“你既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老夫也算是见识到啦,干脆救人救到底,顺手将你身上的毒解了。”
向晚这才发觉伤口处的痛感大大减轻了,他心中竟升起警惕,低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人哈哈笑了两声,将手中的药盏放在他榻前,披上一件外袍,“等你将身体调理好了再来找老夫吧。”
他在离开前似乎又想起什么,顿了顿,“老夫怎么说也算救了你两次,若是有害人之心,何苦还要多此一举呢?”
向晚坐起来,捧着药盏嗅了嗅,微微眯起眼。
这药确实没问题,可他心头始终萦绕着强烈的危机感,迟迟消散不去。
这老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
这宫殿乃是来生殿,皆由乌木制成,整座宫殿大的出奇,皆弥漫着淡淡的死气,且无昼夜之分,全凭着每六个时辰敲响一回的鸣钟声划分日间夜里,向晚刚开始还有些喘不过来气,后来倒也习惯了。
殿内偶尔可见忙碌的下人,见得多了,向晚便也猜测这地方与阴曹地府一类的地方脱不了关系。
小鬼们待他倒恭敬,向晚常常和小鬼闲聊几句,也套出了不少消息。
那身着黑金外袍的老人竟是鬼界的至尊鬼王,这整个空间便是他手下的洞天,名曰酆都界,尘世中亡者的亡魂便皆集中于此。
“皆集中于此?”向晚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可我听说,外面可是有一座名为‘地府’的洞天,那里才是亡魂的安身之所?”
“大人您有所不知,”一白体素鬼摆摆手,将头一昂,颇有些骄傲地说:“我们酆都界的鬼,都是无需入轮回的!”
“在我们酆都界里,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鬼是鬼差,除了玄鬼和红鬼大人们,鬼差是全酆都界唯一有资格前往尘世中的鬼。”
“世间所有的亡魂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正常生老病死的鬼,心中的怨念几乎可以忽略不算;另一类是冤死、枉死的鬼,这一类的鬼们,心中怨气极大的至少有八成。”
“第一类的鬼们,皆是走正常秩序,由地府里的无常将它们勾走,去地府重新投胎,进入到六道轮回里,下辈子做牛还是做马,都无法自行选择,全凭阎罗王一本生死簿做决定。”
“但像第二类的鬼们,都会被酆都界的鬼差带回来,在我们酆都界,所有的鬼都不用进入轮回,而是像作为人一样活着,拥有无穷无尽的寿数。”
“尘世中有的,我们酆都界全都有,上到每一座建筑,每一条律法,下到每一块石子,每一粒泥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昼无鬼王的法力和心血!”
“我们所有的鬼没有一个不服鬼王的,他就像是我们的神,给了我们第二次新生。”
“任何违反鬼王条例的鬼,都要受到惩罚!”
页鬼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恨不得窜出火光,向晚心中对鬼王倒是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大人,鬼王邀您去一趟。”远处有一位小鬼款款移步过来,对向晚矮身行了一礼。
向晚心中一动,便笑着点了点头,“我这就过去。”
他身上的伤已经无碍,这回终于能弄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天啊,他真的好帅!”
小鬼对着他的背影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咯咯傻笑,不停地摇晃页鬼的肩,“大成,你说他有可能看上我吗!”
大成差点把刚吃的午饭吐出来,他费力挣脱开小鬼的禁锢,干呕两声,“我的亲娘啊,你先把嘴上的胡子刮了再说吧!”
鬼王的宫殿外种了丛丛紫寒竹,黑的发亮,极好看,来生殿里到处是黑色,倒是显得向晚的一袭白衣格格不入了。
“鬼王。”向晚叫了他一声,顺着他的示意坐在了一方木凳上。
“你又不是鬼,别叫老夫鬼王了,”鬼王笑呵呵的,“直接叫昼无便好。”
昼无给他斟了杯茶,“伤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多了,”向晚将茶一饮而尽,微微蹙眉,“你要跟我说什么秘密?”
昼无见他心急,也不跟他兜圈子,他直言道:“一个和拂晓有关的秘密。”
咔嚓——
尽管早已知晓眼前这鬼王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他还是会心里发紧,捏碎了一个杯子。
“你知道......拂晓。”
他艰难地开口,闭了闭眼,“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