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大彻大悟,倒也不是不可能。晏乐能想开也是好的,毕竟向明对他从来就没有那种心思。加之现在他跟应惜真走到一起,对方还怀孕了。再纠缠不清下去,对三个人都不好。
看来阿因这边心理辅导效果不错,至少比他跟向明的交谈好多了。
他眉上的阴云被谢离因一点点揉开。
“干嘛苦着脸,我们一起想办法,嗯?”
卫鸿叹了口气,不知从何说起。
所幸青云山外百里荒芜,血雾虽然仍在扩散,要越出青云山地界还需要不少时间。他已修书一封送予合欢宗,与对面共商。
至于情丝的事情,还是得问问专业的人呀。
卫鸿松开他的脸,替谢离因理好被拨乱的头发。
谢离因说没办法,情丝的问题他也无法解决。他刚想说自己可以去找天道求情,就被卫鸿抢了先。
卫鸿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道:“我去找吧。”
“天道脾气特别坏,它伤害你怎么办?”
“它不会伤害我的。”卫鸿安慰道。
因为一个约定,一个他不能告诉谢离因的约定。
谢离因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安。他最后坚持道:“好吧。不过你去找它的时候,我要跟你一起去。”
夜晚,卫鸿将昏睡的谢离因放在石床上,弹了弹他额间贴的幻梦符。
他半哄半骗地拿到两张幻梦符,给谢离因贴上了,自己却没用。
“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去,笨蛋。”
天道对他的耐心似乎不多了,这次估计就是最后一面。
他环顾四周,这是他住了两辈子,将近一千年的房间。
除了墙上的字,书架,蒲团,床以外多了很多东西,都是谢离因带来的。他将卫鸿原本的东西挤在一个小小角落,腾出空间放他的衣服香粉。吊着各种纱幔绸布,卫鸿一不注意就被扬一下。
角落的花不知为何叶子跟狗啃似的,真奇怪。
他顺便检查了所有东西,包括送给谢离因的法衣、法宝、符箓。要不是灵均跟他神识绑定,他连灵均都想留在房里。
不过他之前给谢离因送了一道本源剑气,应该够用。
卫鸿按了按谢离因摊平的肚子,确认那道剑气还在,就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当然是假的。
他只不过刚转身,一步也没踏出,就转头扑在床上,看着幻梦符上嘀嗒落下的两圈水痕,哽咽道:“阿因,不要忘了我。”
谢离因做了一个很安详的梦,不知怎的,梦里的触感格外真实,他甚至疑心明天自己身上会留有痕迹。
梦里的人极尽温柔,虽然不知怎的,他在哭。
今夜月色甚佳。
怀孕的人总是格外嗜睡,应惜真睡着了。向明躺在她身边,因即将实现的宏愿格外激动,他失眠了。
于是青云山掌门鬼鬼祟祟从自家卧室溜了出去,翻到主殿屋顶上,打算看会儿星星。
上面早已有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不知道坐了多久,已经睡着了。
一看是晏乐,向明脚尖立刻拐头,不料他踩着一片瓦,喀哒一下,身后动静也一并响起。
他连忙转过身,把屁股朝后挪了挪,如临大敌。“晏师弟!你、你赏月呢,我先走了哈。”
他脚向前,肩膀却往后倒。噼里啪啦四片瓦像修剪一样迸射出去,向明的后衣领已经攥在晏乐手里。
“跑什么呢?我对你没兴趣。”
向明的汗毛刚软下来,又被他接下来的话炸起。
“不过我有点儿好奇。”
向明一听就知道晏乐有话想说,等了半天这人也没开口。他干脆心一虎坐了下来,把屁股紧紧地贴在瓦上。
晏乐脸上犹豫的表情他可太熟悉了。向明张嘴就道:“晏师弟,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小时候我帮你打架你很感动决定以身相许的故事啦?我早说了,那些龟公太没人性了,随便一个人来了都看不过眼,不揍他们才怪!我绝对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情感才这么干的,我纯粹就是热心肠。”
向明配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将这些早说烂的话又翻出来嚼了一遍,恨不得直接吐到晏乐肚子里。
“原来是这样。嗤。”
冷风里突然响起更冷的嘲讽,晏乐枕在手臂上,没看他,看夜空。
“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
晏乐这次既没有红着眼把他按在墙上狠压,也没有对他的衣物做出什么不应当的毁坏行为,向明把晏乐的语气掂了掂,发现他好像确实很平静,不是装的。
那就是真释怀咯,太好了。
向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一旦安静下来,最能夺去向明目光的就是头顶上广袤的星空。
繁星如斗,仿佛天道以银砂铺就的锦缎,缀满细碎却永恒的星辰。如果用星星能占卜出某个人的命运,那么所有星辰轨迹的集合,能否推演出天道的内在?
晏乐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本来以为你会知道。”
他话语中有些遗憾,而向明仍沉浸在星辰的弧光中,没有回答。
晏乐问道:“你经常看星星?”
“啊?是啊。”向明举手扫过天际,似乎能把星星拢在掌间。他眯着眼睛,看指缝漏下的星光,一瞬间又失语了。
“我的本命剑就叫惑星。”
向明手掌一合,一柄湛蓝的灵剑横于掌中,剑身有无数旋转的星砂。
“无聊。”
向明正在欣赏自己的好审美,听见晏乐嫌弃的声音,想起晏乐的剑又细又软,像女儿家用的柳叶。他还没嫌弃晏乐呢,他反倒有意见。不过向明倒是没反驳,因为他是聪明人。
“青云山很高,最适合看星星。日出的景色也不错。不过我起不来太早,没看过几次。”
晏乐插话道:“我有空的时候......一般都看不到太阳,只剩下月亮。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月亮的。”
向明看向头顶的圆月,噢,似乎不太圆了。他嘟囔着:“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有应该喜欢这种说法?”
晏乐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情丝!”
“行行行,你别激动。”向明连忙安抚,真怕他又忽然发疯,幸好晏乐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仿佛刚才的失态才不应该。
晏乐漠然道:“你早上要是起不来,改看日落也不错。反正颜色差不多。”
“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把剑叫余烬。”
夕阳的余烬?向明眨了眨眼,晏乐之前从来没提起这个,现在也没有拿出来,估计是早就丢了吧。
“你的故事很不错,不如我给你讲另一个故事?”
晏乐手中凝聚着一团青色的光,他仍在叙述。
“从前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可是他们都死了。你说,我难道不应该为他们报仇么?在此之前,我要先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没错吧?”
向明有些恐惧,明明面前的人是晏乐,而且语调很平静,他却冷不丁感受到一股森然血气,直往他脊梁骨上钻。
幸好晏乐手中的光已经停了,东西被放到向明跟前,那是一本蟒蛇皮的手札,封皮的青色让他想起至毒的毒液。
“向掌门,这是本上神送你的薄礼,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第二日,由青云山掌门令传出一道密令,射入四海八荒,传遍修真界宗门。
正午,向明低头跨出主殿时,仍不太适应昏暗的环境。他眯着眼扇了扇,周遭的红雾丝毫没有减淡。
雪上也沉淀着一层红,原本耀目的雪光像蒙了一层红纱。向明看见红雾里确实还站着一个人,一身红衣,像堆起来的雪人。
向明站定道:“谢长老来得正好,我正想找卫师兄呢。下午各大门派都会来布置问天阵,他可不能缺席啊。”
他脸上挂着笑容,稍微透出有些不安,不过很快就被眼神中的坚定掩盖过去了。
谢离因不想关注什么门派要事、什么布阵,他只为了一个人而来。
卫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谢离因思来想去,想起前几日卫鸿与向明谈心后一脸凝重的模样,于是他便来找向明。
“前几日,你们卫师兄他跟你商量了什么?”
如今红线已断,光靠着道侣契的感应,谢离因只能隐隐感觉到他不在凡间。加之向明说的什么“天道漏洞”,他身形一摇,下一秒就来到仙界。
他到时仙界一片肃杀。
层云叠嶂,每一层都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仙将仙兵。司命单立在金云上,七缕光从三十六重天上抛下,幻作七座仙君金身伫立在他身后。他拨开下方一片迷蒙的云,剑指雪山。
“以邪道犯禁者,上来多少杀多少!”
一息之后,谢离因停在云路前。他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
“我只是听命行事。”墨衍的声音有些无奈,视线再次落到故友额间的神纹。“夙因,你回来得不巧,怕是要看到血流成河了。”
谢离因愈发焦急:“可是如今他们想要联合飞升,难道天道要把修真界的人都杀尽么!”
谢离因想起向明说要布问天阵,修士渡劫前要先经过十三神的许可,只要他不通过,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下界果然开始起阵,不一会儿便有玄黄之气返回。十三张玉牌尽数亮起,雷劫顷刻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