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最近来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新人。
三天筑基，七天结丹，一月元婴。每天往死里修炼，刚从风谷出来，立刻就去炎渊，每六个时辰一换。
说是弟子房的灯都没亮过。
众弟子看见地底下爬出来一个通体焦黑的碳人，就知道已经到吃午饭的时辰，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卫鸿在雪地里躺了一小会儿，任凭风雪覆体，脱下焦黑的皮肉，丹田的灵力又厚了一圈。他吐息半刻，马上就打算去风谷打坐。
有个弟子看了他一会儿，走过来道：“卫师弟，你可真刻苦，每天都这么拼命。我们这些先入门的也自愧不如啊。”
他口中客气，笑容疏离。倒也不是嫉妒，只是因为卫鸿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彼此之间无甚交集，当然也不会掏出真心。
“师兄谬赞。”
卫鸿不打算浪费时间，他还要完成接下来的修炼，匆匆说了一句就打算离开，不料却被拦住。
弟子搓了搓鼻子，意有所指：“我说师弟啊，你也别太刻苦了，这样其他人心里会有压力。”
“哎，等会儿！刚才守门那边的说有人找你，让你过去一趟。”
卫鸿道了谢，就去大门接人了。
自打他加入青云山，已过了半年有余。谢离因开头来了一次，后面就再没来过。
他拉着红衣修士回到弟子房，掩上门。
他本来有些不高兴，打算一直冷着脸，等谢离因先说话。
谢离因摸着丝毫未动的被褥和衣物，坐在床上就开始发火。“卫鸿，你是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怎么写吗？！”
接着他一巴掌拍在床上，挺着腰身，眼睛瞪得像老虎：“今天不许再修炼，休息一天！”
明明离家前还那么依依不舍，转头就把他一个人丢在青云山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跑来关心自己。
卫鸿心里痒了一下，气还没消呢，说的话也有些别扭。
“阿因，你怎么来了？”
卫鸿怀里扑进来一个人，熟悉的气味袭来，他下意识地就把手圈紧了。
谢离因的手臂也环在他腰上。
“我不来看你，你就要活生生把自己累死了。”谢离因握拳锤了他一下，“我看你到时候从哪里给我找一个夫君回来。”
卫鸿心口邦邦地跳，春光一片荡漾。他搂着人坐在床上，声音越来越柔和。
“嗯，我知道分寸。”
虽然他的分寸是，每当感觉自己要死了，就停下来歇一会。得益于这种不要命的修炼方式，他的境界可谓一日千里，比前世还快一些。
谢离因从储物袋拿出一件亮蓝软甲，披在卫鸿肩上。
“给你的。”
卫鸿一摸衣服的料子，就知道最适合御寒。原来谢离因消失这几个月，就是去给他找法宝去了。
两人黏黏糊糊贴了一会，头才分开，谢离因硬气道：“还不是看你可怜，连话也说不了，我才去找的。”
这就不得不提谢离因上次来青云山的时候，在雪里呆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到匆匆赶来的卫鸿，对方面瘫着吐出两个字。
“有事？”“过来。”“走吧。”
谢离因已经不是魔修了，灵力比那时候的卫鸿还高出不少，一路上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以为是卫鸿故意对他冷淡，死缠着要让卫鸿把话说清楚。结果卫鸿整个人停了好一会，等灵气转过三个周天，才艰难吐出一句。
“因为。”“太冷。”“说不。”“出来。”
每蹦两个字，就得歇好一会儿。
青云山严寒无比，境界低的修士很难抵御酷烈的冷风。
当然现在卫鸿的境界已经不再惧怕这些。他拿着谢离因给他的五蕴法衣，还是很感动。
刚低下头，谢离因就笑眯眯指着自己的嘴巴，说：“再来一次，要响一点的。”
于是卫鸿啵的一声，又亲了他一口。
谢离因捏捏卫鸿的脸，他眉宇间的明亮自在已被洗去，换成剑修的冷肃内敛，容色相当不错。虽然脸都是一样的，但某些职业、某些衣着就是会更有冲击力，尤其是在某些特殊情境里。
卫鸿没有动，等他从鼻子摸到眼睛，又压了压下颌的削尖，听到谢离因心疼地说：“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东西。”
卫鸿虽没说话，他也知道说对了。
一个连觉都懒得睡的人，怎么会三餐按时吃呢？
卫鸿用下巴抵着他的掌心，动了动，低头擦过半个吻，小声道：“有吃的。辟谷前吃了一些。”
上一次吃饭，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脸上的骨头锐利得都要把谢离因硌疼了。谢离因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低头抹了抹眼睛。
卫鸿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好抱着他，低声哄道：“阿因。”
“爹娘在家里都很好，今年没有再种田了。家里开了两个小铺子，爹娘管管生意，总比种田轻松。之前我带阿草去河边喝水，结果它跑了。阿花在家里盼得脖子都长了，幸好阿草没过几天又自己回来了。”
谢离因絮絮叨叨说完，握着卫鸿的手，央求道：“夫君，你在青云山过得这么辛苦，要不还是别修了，跟我回去吧。”
他眼圈越说越红，抱着抱着又想哭了。“就算你不是仙君，我也喜欢你。”
谢离因感到识海轻轻一动，似乎有什么牢固的屏障消失了。
卫鸿正好睁开眼，捕捉到他眼中的困惑。
卫鸿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恶补了许多关于道侣契的知识。最基础的便是道侣可以共享五感，神识传音，不受距离限制。
成为道侣的两人可以牵动彼此的欲根，然后双修。
卫鸿从来是行动大于言辞、知行合一的性格，他轻轻勾动了两人识海中浮现的一根三指粗的须根，怀里的人就过电似的全身一颤。
“唔！”
谢离因艰难撑起身，腰身还打着摆。
“卫、卫鸿......”
卫鸿凝集心神，换了一个角度，将力道拿捏得更精准了些。
他的手很快就动不了了，被膝盖夹得手心手背通红。
谢离因解开长发，燥热将黑发浸得更暗，扬头一甩，一滴汗正好落在卫鸿手上。他用贝齿咬住食指，随后舌头一卷，就将那滴汗扫走了。
谢离因将气音逼成一线，呵在卫鸿掌心，满意地看着他眸色越来越深。
桌上摆着谢离因带来的食盒。食盒一角悄然掀开，露出一大块诱人的红烧肉，吹弹可破，晶莹透亮，正慢慢滴落芬芳的蜜汁。
食物的热气蒸成半透明的白雾，掩去桌后混作一团的人。
第一次尝试很顺利，除去没使用灵力，算得上是一次成功的沟通。
卫鸿将谢离因的肢体摆得端端正正，枕在他旁边，等谢离因醒来。
这回谢离因睡觉倒没怎么乱动，或许是因为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睡容，好可爱。
卫鸿脸上飘过去一丝红晕。
总之现在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突然又想起一个事，根据他学过的知识，双修要引导对方灵力，进入自己体内运转的。他们根本没顾得上灵力，这算什么？也是双修的一种吗？
卫鸿有些心虚。
不知道，不过他和阿因都很高兴，那就够了。
下次还来。
往后的日子，青云山的守门弟子遭了罪，天天都得被同一个人骚扰。
红衣修士立在门前，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笑容明艳。
一天三次，天天都来！
“我来给我夫君送饭。”
守门弟子额头上崩了青筋，转头看见对方无辜的脸，又发不出来火，只能回去通传。
后面情况就好了，因为青云山个个都见熟了谢离因的脸，也不再拦他。
卫鸿的辈份随着时间慢慢变高，一到了吃饭的时间，便有人跟他打招呼。
“喔，卫师兄，今天你内人给你做了什么？”
他们半哄笑的语调，往往让卫鸿无地自容，连人带盒飞快带回屋里。
谢离因学着刚才青云山修士的模样，挤出细细的声音，挽着他的手撒娇。“喔，卫师兄，明天想吃什么？”
谢离因指了指自己，扭捏道：“今天要不要再加个餐？”
食色性也，加餐当然是越多越好。
有一日卫鸿请了假，跟谢离因回家待了一段时间，陪伴父母走过最后一程。
卫鸿站在坟前，头碰到地面时，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了。
他的心境有了新突破。
谢离因抱着两龟站在他身后，陪他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直到卫鸿睁开眼，他笑着对他伸出手。“走吧。”
卫鸿把他怀里乱动的阿草夹走，另一只手牵着谢离因，彻底放下心中的执念。
卫鸿有些事情没告诉谢离因。比如无论谢离因当年有没有劝他，最终他还是会去修仙，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
死去的修士并不能改变什么，待爹娘后半生有了着落，他依然会踏上仙途。
在他得知这世界上有修士这种人存在时，他的念头已无可更改。
巨大的回音叩响心壁，连绵不绝，因为他心中的渴望从未消失。
总不能一辈子只看着山头的太阳吧，我想飞到云上看日出！
于是三百年苦修，一朝得道飞升。
这辈子，他在青云山的记忆被谢离因一点一点填满了。
一路相伴，所以不再孤单。
卫鸿爬上登仙梯，见到的不是仙门，而是黑脸的道祖。
“天道，我想让所有人都活着，包括我师父和扶掌门。”
烈风裹挟着卫鸿向前冲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道祖的怒吼。
“这是溯光阵，不是你的许愿池！”
道祖的声音瞬间变得冷硬。“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成仙的缺陷我无论如何也补不上，竟是因为我失去了情丝。”
“数万年前，我成为天道时割舍了一样东西，那便是我的情丝。没想到区区情丝沾了神力，也能投胎为人。”
道祖向卫鸿伸出手，同时以排山倒海的威严压迫着他的心神。
“只要你肯变回我的一部分，我就实现你的愿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