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念很慌,自己的小徒孙好像被自己养歪了。
她摇醒正在打瞌睡的岑商素:“你不觉得小曦有点太成熟了吗?”
岑商素用手遮住阳光,眯眼看向不远处一板一眼挥舞着灵剑的林曦毫不在意:“有吗?”
然后感受到自家师尊冰冷的目光后改了口:“有……吧……”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但这个时候绝不能说反话。
岑商素反手给慈念倒了杯茶,两人一起坐在八仙桌旁撑着下巴看林曦练剑。
凤鸣山三代单传,结果她们的本领却是一个也没传下去。
想当年慈念捡到岑商素后还以为自己一身阵法终于后继有人。
结果她一股脑扎进炼器,丝毫不在意她老人家的殷殷期望。
林曦的到来本以为让她看到了传承的希望。
可她对阵法是一窍不通,甚至能在一个小小的迷幻阵中困住三天。
慈念叹口气,算了,孩子高兴就好。
反正林曦在炼器上也没多大天赋,炸了几次炼器房。
看着岑商素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心灰意冷,慈念心中莫名有种诡异的平衡感。
风水轮流转,成为师尊后的头秃谁都得经历一遍。
林曦收了剑看向两人,用眼神示意慈念有话直说。
她刚才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慈念三天两头就会对着她叹气,说让她多笑笑。
不过林曦对自己这个性格挺满意的,起码稳重。
毕竟一个家里不能有三个不靠谱的人。
“小曦啊,最近在万宁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慈念宛如凡间和蔼哄小孩的老太太。
林曦摇摇头,十分诚实:“她们都打不过我。”
万宁宗的那些人一看到她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她叫上比试台。
林曦也懒得费心思去经营什么人际关系,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会剑。
慈念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痛苦地抱起头。
两个潇洒自在随遇而安的人为什么会养出来一个武痴?
岑商素叹口气,摸着她的脑袋,没有一点尊师敬长的自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觉得小羽毛这样挺……”
她缩回了手,剩下的话在慈念幽怨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慈念抬头看向林曦。
“小曦你也该去交点朋友了,总不能过年的时候我们走亲访友,你在凤鸣山耍剑。”
林曦眼神不变:“我觉得挺好的。”
这可一点都不好。
慈念思来想去,将林曦连人带包裹一同扔进了蓬莱。
蓬莱岛主是她的好友,更巧的是他有个女儿和林曦岁数差不多。
还是个学阵法的,早年慈念还亲自指导过。
之后传信不曾断过,只是她和林曦却没见过面。
岑商素听到她的计划,老神在在地说:“她们两个都不爱说话,去蓬莱面对面坐着下棋吗?”
蓬莱少岛主顾隐性子安静沉稳,小小年纪便能处理大部分事务。
来信也是疏离有礼,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想来也不是个话多的。
慈念狡黠一笑:“释真宗新收了个小家伙,前天那秃子还朝我抱怨小孩话多,我就撺掇着一起送去蓬莱了。”
顾隐对于凤鸣山送了个人并让自己成为她的玩伴没什么意见。
她沉默垂眸,听着父亲一板一眼的叮嘱:“好。”
她从来没什么选择,无论是阵法占卜还是朋友。
既然慈念仙君想让她成为她徒孙的朋友,那即使内心千回百转她还是得笑脸相待。
顾和易还在说着,顾隐抬头看了看天色,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父亲,客人要到了。”
天才虽少,她却也是人人称赞的存在。
即使从小不曾反驳过父亲,内心却还是有隐隐傲气。
若不是慈念仙君,林曦再怎么有实力也不至于让顾和易再三叮嘱,足以见得慈念仙君到底有多溺爱她。
顾隐讨厌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天真善良不谙世事。
隐射出她内心的千疮百孔,求而不得。
海风吹来,菩提树叶纷飞。
顾隐远远看见传闻中的人就站在一片绿叶中。
她和普通的剑修不一样,头上尽是华丽的首饰,如火一样的红裙随风轻晃。
身上的东西无一不是高级的保命法宝,一眼就能看得出长辈的精心呵护。
若不是冷着一张脸,怀里还抱着一柄青剑,真不像修仙之人,倒似凡间锦绣堆里长大千娇百宠的女儿。
“林道友。”
顾隐客气有礼地打招呼。
“初次见面,顾道友。”
林曦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们早就在长辈的传信中知晓对方的存在,也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一阵沉默,真如慈念信中所说的一样。
顾隐正想着要不要找些话题聊一聊,天上忽然掉下一个人。
“救救我!”
面无表情的剑修飞身,伸手拉住那人的胳膊稳稳落在地面。
那人一头青丝只用一个莲花花纹的发带绑在脑后,和满头珠翠的林曦站在一起不在一个画风。
梵音喘了口气,一脸自来熟地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释真宗梵音,住持让我来这里修行。”
“我不如两位有名,还请多多关照。”
岛上巨大的菩提树沙沙作响。
阳光洒落在她们肩上,照着少年人的脸庞。
这是她们的初见。
让梵音来蓬莱简直是慈念想出过最冲动的行为。
谁知道戒律一堆的释真宗竟然出了个这么个异类。
蓬莱有宵禁,戌时一过便不让出门。
林曦对这些规矩没什么意见,毕竟是别人家,轮不到她置喙。
但梵音除了是个话痨还喜欢在规则边缘来回横跳,气得蓬莱执法弟子随身带着静心丹。
林曦听到敲门声一开门就看见梵音缩在墙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朝她招手。
近些年相处下来林曦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林曦一看就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她眼皮一跳,只想当没看见。
梵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蹲在她身边拉拉她袖子,示意她也蹲下。
林曦迟疑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
“蓬莱冬天的冰面上有冰花,百年才开一次,你想不想看?”
林曦不想,她只想站起来送走这个不着调的人。
但梵音猛地一拉,又将她拉回原地。
“很好看的吗,真的,相信我!”
“你见过?”
“没有,所以想看看。”
林曦沉默了,没见过的东西怎么知道她好不好看。
她不想陪她看些花里胡哨的景色,那些东西不如两本剑谱对她的吸引力大。
“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才更要看看啊!”
梵音扯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人生有几个百年?你脑子里别一直想着练剑。”
林曦说挺多的。
她是修仙之人,寿命绵长,更何况林曦确信以她的资质成仙是迟早的事,她有数不清的百年。
但梵音抱着她的胳膊,大有一副不陪她去就不撒手的架势。
最后林曦无奈瞥了眼在冰海上撒欢的梵音和身边的顾隐说话,声音清冷:“你也由着她将你们蓬莱的规矩视若无物。”
顾隐看起来最是守礼,不像是会违背规矩的人,但她只是看了眼林曦便同意了。
这些在别的地方看来有些苛刻的规矩,顾隐却百年如一日的坚守,似乎已经深入骨髓,却还是再三纵容梵音。
梵音笑笑垂眸:“无妨,终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对于她而言,顾和易交给她的任务便是照顾好两位客人,至于规则。
顾隐眼皮颤了颤,哪怕有什么惩罚也不是她们两位需要担心的。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冰面上映出点点银光,本来空旷的冰面上长出蓝色的藤蔓,它们迅速蔓延直至铺满这辽阔的冰原。
藤蔓上长出数不尽的花苞,慢慢变大,然后发出一声像是薄冰碎裂的轻响,冰蓝色的花朵绽放。
周围浮起细碎的花粉,在月华下散发着幽光。
林曦看着眼前的场景情不自禁放缓呼吸,无论任何人都会被眼前这美丽奇幻的景色震撼。
梵音果然没有说错。
她的余光瞥到顾隐,向来稳重的人此刻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平静多愁,带着稚子的清澈。
她也不曾见过。
林曦盘算着什么时候带慈念和岑商素来一趟,虽然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见过,但这般景色,想必她们两个也不会厌倦。
梵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酒,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无所谓摆摆手:“我还没正式拜师呢,算不得佛门众人。”
酒只是果酒,对于林曦这个在凤鸣山喝了不少酒的人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什么醉意。
只是她没想到身边这俩人似乎不会喝酒。
一左一右晕晕乎乎地靠在她肩上。
冰原上的冰花开始凋零,一阵风吹过扬起漫天花瓣。
梵音吹落她肩上的花瓣忽然开口:“你们有什么梦想?”
酒足饭饱过后最容易谈论起这些空洞远大的东西。
比如未来或者梦想。
“成仙。”
林曦回答得干脆。
所有人都说她是天生修道之人,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千年之内,我必飞升。”
少年人的天才傲气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顾隐低低笑出声,微醺的她声音比之前柔软:“我相信你。”
然后她看向漫天花瓣:“我的愿望是成为合格的蓬莱岛主,不会让母亲失望。”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那位早逝的卦修母亲,前任蓬莱岛主。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梵音躺下,看着月亮打了个哈欠:“主持一直问我有什么愿望,我似乎还真没什么愿望。”
她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
林曦看着她:“无妨,未来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考虑。”
少年不惧岁月长,更何况她们又比别人多了一份机遇与天分。
几十年的朝夕相处足以让她们结下深厚的感情。
在之后的日子中,她们游离百川,惩恶扬善,在一次围剿邪修中扬名修真界,无人不叹一句年少有为。
只是有位当事人躺在病床上,梵音啃着苹果朝病床上裹成粽子的人无奈地叹气。
林曦抱着剑站在旁边,一向内敛冷静的人此刻是真的动怒了:“你把你那些蓍草龟甲拿远点。”
顾隐此刻说不了话,只能传音:“卦象显示此次有惊无险,不会丢了性命。”
梵音擦干净手:“要是我们没有及时赶到,我们只能把那些东西烧给你了。”
顾隐只身入魔窟,差点回不来,若不是她们及时赶到,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人了。
“我相信我的卦,”顾隐的声音带着笑意,“更相信你们。”
林曦冷哼一声:“我只相信手中的剑。”
梵音的手搭在她脖子上,一脸笃定的笑:“还有我们。”
林曦别过脸。
她还在生气,却是默认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