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镜从A大出来之后,没有搭乘地铁,也没有打车,他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走,想象着秦执在大学城外的小吃街上跟同学一起买煎饼喝奶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他知道今天秦执已经回学校了,却也没敢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回家,晚上十一点,江允镜才走到自家楼下,他轻轻上楼,拿出表面被磨出光泽的钥匙,“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他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出来半年,江允镜一直待在杭州忙着沙画工作室的开设。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玄关处的灯,眼前猛地一亮,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玄关处的鞋架被擦得干干净净,他之前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那儿,没有被收起来,就好像一直为人准备着一样。
江允镜在门外站了很久,犹豫到最后也还是没有进去,他轻轻关上门转身下楼。
殊不知,在开门的那瞬间,正对着门的墙角上安置的监控设备轻轻转了一下,声音细小,江允镜出神太久,并没有发现异常。
与此同时,秦执的手机界面,赫然显示出一条提示消息:客厅疑似有人出没。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秦执拿起了手机查看消息。
“怎么了秦执?”他的室友问,上一秒秦执还在他旁边洗漱,下一秒就瞬移到床边抱着手机看,“谁的消息这么重要?”
监控设备检测到人影时发出推送通知的消息提示音和一般信息通知的提示音是不一样的,这属于重要事件提醒,为了让用户能快速区分并引起重视,设备厂商会将其设置为独特的提示音,更别提秦执还改过提示音。
每次回家时才会听见的声音现在突然响起,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家里进贼,而是——哥是不是回来了?
“我有事出去一趟。”秦执快速说话,他来不及穿上外套,迅速扯上鞋子,拿起手机就往外跑,剩下他的三个室友一头雾水呆愣在原地。
晚十一点多的校园道路上人影渐渐稀疏,大多数做实验太晚或者复习太晚而往寝室方向赶的,秦执穿着睡衣急匆匆跑出去的身影异常突兀,慌忙之中,他差点撞到了人。
他迅速打车,一路上不停催促着师傅开快些。
“搞什么啊小伙子,这速度已经很快了,年轻人做事不要太慌张。”前方红灯,司机师傅停下车转过头对他说,“驾驶途中什么事都要往后放,安全第一啊。”
“师傅,我真的很赶时间,求您了。”秦执很着急地说,手机上的画面显示着半个人影,画面被歪斜的窗帘挡了一半,看不见门口站着那个人的脸,不过看身形,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我尽量快些,你也别慌……这天气多变,下雨了。”司机师傅感受到窗外飘在脸上的冰凉,他关上了车窗,“你带伞了吗年轻人?”
秦执死死盯着十字路中央的红路灯标示牌,似乎根本没听进师傅的话。
他垂眸瞥了眼手机屏幕。祈求画面里的人再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可事与愿违,几秒之后,画面突然黑了,江允镜关上门走了!
“他走了?又走了……”秦执喃喃出声。
司机师傅偏头看了眼他,青年紧促的眉眼表明他此刻心情烦躁,红绿灯倒计时一结束,他猛地一踩油门,原本近半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师傅十七分钟不到就将人送到了,停车时朝后排扔了把伞,还特意嘱咐他注意安全。
秦执没等车停稳就开门下车跑了,伞当然是没拿的,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接近仲夏的天气诡谲变幻,白日是烈阳热风,夜间是瓢泼大雨。
秦执从小区门口直直冲向三楼,一路神经紧绷,很遗憾,等他再次回到家门口时,人已经走了,又是空的。
秦执忽然想起了上次从楼上往下看到的那个背影,那就是江允镜。
他缓缓蹲下身,他抱着双臂,心脏抽抽地疼,酸涩的眼眶盛不住泪水,脸上湿润一片。
缓了好久,秦执摸了摸身上想找钥匙进屋看看,没有,他忘记拿钥匙了。
被雨水打湿的睡衣黏在身上,秦执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回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见我?当真为了你的女朋友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我不准……我都没同意分手……
秦执扶着楼梯护栏,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像一具冰冷的提线木偶,肢体动作僵硬至极。
大雨淅淅沥沥击打着石砖、草地、树木的枝叶,落在住宅的遮雨棚上的雨水连成线,从三十米左右的高空坠落,无情地击打着地面,淹没了周边的一大块草坪。
秦执紧紧攥着手机,迎着大雨往外走去,他没有去处了,他只能回学校。
夏季,西南地区夜间多雨,时常伴随着电闪雷鸣,秦执在雨中走了半个小时了,雨势并没有减小的趋势,他实在是太累了,竟直直地靠在墙边,他想用手机打车回学校,手指一动,手机竟直直地掉在地上,他迟钝了半分钟才弯腰捡起。
秦执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的咸味,他继续向前走着,路面积水越来越深,秦执看不见积水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坑洼或者石阶,他实打实地一脚踩下去,正好踩在积水下的坑洼里,大雨中清晰的一声“咔嚓”,秦执感觉到右腿脚踝传来猛地一阵刺痛,整个人失控地往车道方向倒去,手机飞出去几米远。
秦执挣扎着想起身去捡回手机,他忍着疼站起,一瘸一拐地往路中间挪步,此时,两束强烈的白光猛地照在他的身上,车辆速度极快,秦执来不及赶过去拿回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车辆碾过他的手机,末了,他竟然笑了声。
等车辆驶远之后,秦执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捡起屏幕稀碎的手机,指尖轻轻划过裂痕,把它捧在手里看了好久。
淋雨的时间太久,秦执身上的体温不能维持他正常的行动了,头开始眩晕逐渐变得麻木,呼吸深而缓慢,到最后甚至肢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以至于身后出现急促的喇叭声时,他的腿僵硬得动不了。
“干什么呢!大晚上站路中间想碰瓷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打着伞从车里走出来,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吼道。
秦执嘴唇动了动,身体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瘫软倒在了路边,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那个男人焦急地大喊:“活着吗!站起来啊!你这可跟我没关系!喂!别碰瓷......”
秦执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护士进来告诉他送他来的那个人结清了医疗费和住院费,又问他能不能联系上家人朋友,现在这个情况还得在医院待几天,需要人照顾。
“家人...我是孤儿,没有家人,以前有个哥哥,后来不幸去世了。”秦执轻声道,他看着正在给他换液的男护士,问,“可以借我手机或者电脑吗?我手机碎了,想发信息叫我朋友。”
男护年纪大不了他几岁,他偏头看见了安安静静躺在柜子上的一个碎的稀烂的手机,爽快将自己的手机借给他,“工作时间,你快点儿啊。”
秦执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谢谢。”
索性秦执记性不错,记得其中一个室友的电话号码,他发消息告诉室友自己的位置,请他将装有银行卡和其他证件的小包带给自己,然后躺回床上静静地等着。
殊不知,他的室友在连续拨打了数十个电话却没得到及消息之后,即刻向他的导员上报了这件事,导员和几位老师以为是在周边的网吧或者酒吧玩嗨了,但他们找了许久也没见踪影,只得打电话给秦执的家长。
秦执的家长那栏,写的是江允镜,电话自然也是江允镜的。
他一直没去改。
在大学里,导员或者是老师极少打电话给家长,只要不是万分严重的事,学生自己到场就可以解决,这三年以来,江允镜的电话还是第一次被秦执学校的老师拨打。
“喂?”早上十点,江允镜在酒店写活动策划案。
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您好,是秦执家长吗?您能联系到秦执吗?他是不是回家了?”
江允镜身躯一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执不见了,室友说昨晚十一点多出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也没回来,电话打不通,消息没人回......”老师的声音听着很是焦灼,江允镜将电脑随手一丢,拿了桌面上的钥匙连忙穿鞋出门。
“我马上回家看一眼。”江允镜心里忐忑极了,他住的酒店距离家不远,正常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江允镜一路快跑,不过六分钟进入了小区里面,他大步跨上三楼,动作迅速打开门:“秦执!秦执你在哪儿?秦执!”
房间里很明显没人,江允镜一扇门一扇门打开细细查看,没人,他站在客厅愣着,紧紧掐着手心使自己保持理性,细细思索秦执可能会去的地方,正皱眉想着,他忽然瞥见了墙角的一个监控摄像头,此刻正闪着红光。
江允镜胸腔起伏剧烈,他慢慢走出门,宕机的大脑忽然意识到秦执为什么会在夜里出门了......
十一点......
江允镜接了个电话,不一会儿,画面从寂静的楼道一下子变到了医院的病房,四周粉刷发白的墙面亮得刺眼,视线一转,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人此刻无力地躺着,看得人心里一酸,江允镜愣了好久,心脏像被人用密密麻麻的针扎穿了一样,难受极了。
秦执以为是室友来了,他恹恹地出声道:“麻烦了。”
“确实是个麻烦精。”江允镜轻轻走近,将手覆在他的头顶,轻声道。
秦执闻声,蓦然屏住呼吸,他瞪大了双眼,缓慢又僵硬地转过头来,咽喉处像是被卡了鱼刺,吞咽都疼。
他嗓音沙哑:“江...允镜。”
“是我啊。”江允镜笑着,很温柔的语调,“哥都不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