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见不上程屿,关尔还是有点儿想。
音乐节当天,关尔提着用特制冰袋包装好的冰激凌溜进了后台。也许是临近演出,后台人来人往,都急哄哄的。
她本想打电话跟程屿说一声,但又怕这样就缺少了惊喜感。她拦住了几个人询问后,才知道他们有个单独的休息室。
休息室上贴了张‘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A4纸,关尔在门口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她晃了晃手中的包装袋,听到了冰块融化化成水的声音。静听了一会儿,才听到里头有几个声音。有个娇俏的女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往门口处走来。
“我唱得不好?那全校还能找出几个唱得比我好听的人呀?”
女声一落,关尔就与推门而出的程屿双目对视,而他身后拽着他手臂的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山与,你说是不是?跟我合唱有这么难为情吗?诶,你怎么不走了?”
关尔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女生的妆容画得有些浓,但依稀看出底子不错,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灵动的大眼睛占了一半的脸。
女生歪了下头,“欸,山与,你点的外卖吗?”
关尔忽而就笑了,这才把目光落在了程屿身上。怎么说呢,这人‘长得’很不程屿,所以导致她没下意识去看他。
——程屿今晚上穿了件敞怀的黑色短夹克,内搭一件紧身的黑T,下身则是一条修长的破着无数小洞的牛仔裤,依稀可以看出程屿那又长又细的有力小腿。宛如搞街头艺术的‘不良少年’,连脸部都画了点淡妆,甚至耳垂处都带了个米粒般大小的耳钉,很嘻哈很朋克。
关尔觉得很稀奇,故作调戏般吹了个口哨,“帅哥,你的外卖。一共九十四块五,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给你抹掉零头,给我付一百块吧。”
程屿像是没想到她突然直接来了后台,注意到她的视线后去摸了摸耳朵,才状似解释了一句,“化妆师让带的。”
“耳钉?耳钉挺好看的啊,别摘啊哥,不然造型师姐姐要气疯的。”女生先他接过了关尔手上的包装袋,“美女,这账算得不对吧,九十四块五,抹掉零头怎么能是一百块。”
关尔赞同地点头,“确实挺好看的,造型师很有眼光。”
耳钉不大不小,既显眼但不抢眼,恰到好处。
“是吧?主要是我想的。”女生笑了下,立马拿出手机支付,“我来付吧山与,就当上次你请大家喝奶茶,我还请回来。”
程屿没说话,也拿出手机想直接转账给关尔。
好嘛,自己这朵花被人借着献来献去,自己倒成了个跑腿的了。
“开玩笑呢,就是替程屿给你们送的,”关尔直接把人手机收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上台?”
女生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悠起来,这才反应过来,“呦,认识啊?”
程屿本就气质冷硬,这一身装束更是衬托得更加凛厉,他跟女生说了句‘待会回来’,便拉着关尔往外走了。
后台到处都是人,加之马上就要候场了,两人只能在简短的时间内说上几句话。
关尔看着他笑了声,“今天帅得很别致啊师哥。”
“临时换了歌。”程屿倒是神情自然,换了话题,“你又忘了跟我提前说你要过来。”
关尔就这样仰着头看他,“说了就没惊喜了,虽然你看起来并不惊喜的样子。”
程屿看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耳钉上,又伸手去摸。
“你还挺适合带耳钉的。”关尔伸出手也摸了几下,看着程屿的耳垂被夹得泛红 ,有些可惜道,“经常带的话还是打洞方便,但打耳洞听着都觉得疼,我是不想尝试。”
程屿微低头任她摸耳钉,等她收回手才道,“我要去候场了。”
关尔有些恋恋不舍,这妆造可难得一见,要不是这种特殊场合,以后估计没机会再见到了。她回到方晴夏提前占好的观众席位置,有些遗憾自己没带相机出来。
方晴夏抱着手机不知道跟谁聊得起兴,周围的座位都坐满了观众,嘈杂的环境让关尔有些不适。燥热的空气弥漫着躁动的荷尔蒙,距离演出开场还有十来分钟,关尔忽而想出去透透气。
方晴夏让她快去快回,关尔艰难穿过人海一个人踱步到了田径场外才放松了一口气。这种密集的、半封闭的环境,总会让她感觉到不安和紧张。
她打开手机翻看与程屿的聊天记录,打了几个字,大意是让他上舞台前别紧张,发完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点幼稚,太像送孩子上儿童联欢节表演前家长的嘱托,况且程屿也不像是表演前会紧张的人。
她刚要撤回,就见弹窗出现了个红点。点进去一看发现是个陌生的头像和没有聊天记录的对话框。
对方简短地发来一句:
[S:那人在姨夫公司实习?]
一句话没头没脑的,关尔戳了戳这个‘S’的头像,突然反应过来,这人不就是梅时青嘛。
[S:?]
[S:说话。]
[尔尔:时总,你家公司退市破产清算了?]
[S:说人话。]
[尔尔:不然你怎么交不起电话费?]
[S:.....]
这可真稀奇,梅时青不是最讨厌发信息了吗?嫌弃没效率。有什么事都是打电话,更不用任何智能手机上的APP,活得像个外表时髦的山顶洞人。
梅时青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明显打字回复影响了他的战斗力。
“希望你被姨夫知道后还能这么乐观开朗。”
关尔:“.....你说程屿去我爸公司实习了?”
梅时青冷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不知道。”
这事程屿没跟她说,关尔觉得也合理。没准人家都不知道自己是关一越的女儿,又或者人家只是一个实习生,也没必要去留心这家公司背后的大老板是谁。
“巧合吧,”关尔没在意,“大公司就那么几个,他想去哪里实习我还真管不着。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总不会是被她爸发现了吧?但梅时青这人心眼子又细又多,也难保他找人做了程屿的背调。
“这你不用知道了。”那就是后者,关尔暗骂了一声无良的资本家。
“所以你打电话过来就是想知道这事跟我有没有关系?”关尔沿着无人的校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可没那么恋爱脑,塞人这种事我不屑做,也做不来。再说了,我塞人还塞到我爸眼皮底子下,我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梅时青倒是沉默了一阵。
关尔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今晚有些反常,所以谁知道了?梅姨?”
梅时青有些理亏,“她听到我打电话了。”
关尔真想暴打梅时青一顿,情绪有些烦躁,“我不是说了我们是普通同学?”
“我现在很怀疑我跟你对这个词的认知和定义都存在极大偏差。”
关尔望着田径场方向的舞台灯光,曼妙的霓虹光线在夜幕舞动着,歌声升腾荡入上空,演出似乎开始了。
梅时青的声音倒越来越来清晰,“关尔,我妈不会不管这事,大姨再过一周也要回来了。”
关尔待出口的话被梅时青的最后一句话堵在了喉间。她母亲在未发病之前,控制欲就很强,对小时候的她更是几近于病态。但那时并没有人发现这种不对劲,只是觉得江母管教严而已,知道后来才发现年幼的关尔变得跟普通小孩儿有些不一样。她不哭不闹,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一样,还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更不爱和其他小孩子玩,甚至很晚才会开口磕磕巴巴地同人交流。直到江母开始长期地独居养病,她的生活才算是正常了起来。
江母的病毫无源头,医生说可能有遗传因素,发作起来歇斯底里。就像是体内藏了一个恶魔的胎胞,等到它成长起来后就会吞噬所有为人的理性以及控制力,人到那个时候,似乎也就离疯了不远。
医生的每年的医嘱千篇一律,不能让她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不能有太多的负面情绪。
一周,却刚好半个月。
“知道了。”关尔听着远处飘来的歌声,“我跟他只是玩玩,半个月一个月的也就腻了。”
“我不是逼你说出这番话才打这个电话,我没那么闲,”梅时青说这话时有些严肃,“你想喜欢谁跟谁玩这是你的自由。只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应该知道选择什么样的人去玩。玩叛逆这招来反抗父母的安排太过幼稚了。”
关尔抿着唇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遵从姨夫的安排,只想偷偷出国去念摄影。”
“你——”
“但放心,这是你自家的事情,我不想参与。”
“我从学校里拿到的资料,资料上写着这人是贫困生,父亲过世,他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读完了大学前三年。他大一时曾拿过我们公司在R大设立的奖学金,我手头就有。我知道你刚才在心里骂我偷偷调查人家,但只要我想,我能拿到的要远比我刚才说的还要丰富,但我不感兴趣,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梅时青说完一大段话,忽而语气有些沉,“所以关尔,凡事讲究个度。你自己能解决好,我就能保证我妈不会去管你的事。”
关尔忽而觉得口有些干,她敛着眉睫,“我爸的子公司要上市了吧?我记得你是不是也参股了?”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我爸为了这个公司上市,可足足准备了五年。你敢说你不怕突然出现什么舆论风险?”
晚风穿过林叶沙沙作响,关尔握着的手机开始发烫。而梅时青的沉默更像是默认,于是她轻笑出声,“开个玩笑,就是同学间小打小闹的,不至于闹到我妈那去,扰她清净。”
梅时青先挂了电话。关尔垂着手握着发烫的手机,在温热的夏风里静静站了许久,等到手机传来震动,显示着方晴夏的电话,看来是到程屿表演了。只不过,她又往回翻了下刚才退出的聊天界面,发现那条叮嘱的短信已经撤不回了。现在再看看,自己可真像个老妈子。
关尔失语片刻,正想往回走。这时草丛旁的另外一条道迎面走来两个嬉嬉笑笑的女生,关尔认出了其中一个,那是很早之前在自习室摔了她水杯的女生。后来关尔辗转跟人联系上,说明缘由后也没让她赔偿。
那两个人似乎没看到隐在树梢下的关尔,一边走一边看手机外放声音的直播画面,“欸,真是可惜,这么帅的帅哥没追上,就差一点点啊。”
“你别乱说,”另一个个子稍高点的女生道,“杯子又不是人家了,这不是我误会了。”
“不过说真的,那杯子怎么会拿错呢?一个好几千呢,你说是不是那个女生胡诌的?她也想追程屿吗?”
“杯子应该是真的,我看她衣服都是带牌儿的,看着不便宜......”
“哼,那就是也看上人家了呗。有种公平竞争啊,有钱了不起啊!”语气十分义愤填膺。
关尔站着没动,伸手去揪着头上的树叶,觉得有些好笑。
“但其实,”女生犹豫了下道,“是程屿先拿错了杯子。”
“什么意思?”
“饮水机房不是跟女生厕所挨着嘛?我出来时不知道有没有看错,刚好看到他当时拿杯子时犹豫了下,才从两个杯子拿了另一个。”
“.....你是说他故意拿错?”
关尔手一顿,树叶子被她不小心揪了下来。
“我……只是怀疑,毕竟两个杯子长得再像,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嘛。”
“那他也不知道另一个杯子是谁的呀?他看着不太像会故意拿别人东西的人吧。”
“……我当然不是说他偷了,就是我听说他.....家里挺困难的。哈哈哈,可能是我想多了。”
“不会吧……以前他还被外国语学院的一个富二代女生倒追,那女生虽然有点花心,但也真敢下本。送花送表的,大几万大几万的送,人也没拿正眼看人家。”
“但这个听说她爸爸是——”女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没准是因为这个呢。”
关尔忽而轻轻一笑,不顾这两人发现了她,自顾自地往回路走。
是又怎样呢,反正,都要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