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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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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姜汤来了!”老管家慌忙端来药碗。

许易歌接过碗,捏开韶容的下巴,将热腾腾的姜汤一点点灌进去。昏迷中的人无意识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有几滴汤汁顺着唇角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黄的痕迹。

“太医呢?!”许易歌扭头吼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已经去请了,可太医院离这儿……”

话音未落,床上的韶容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弓起身子,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许易歌胸前。

“阿容!”许易歌慌忙将人扶住,手掌触及的后背滚烫如火炭。韶容在他臂弯里痛苦地蜷缩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将素白的寝衣染得一片猩红。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易歌如蒙大赦,正要起身相迎,却见来人一袭墨色锦衣,手中还提着药箱。

“闻人舟?!”许易歌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神医大步流星走到床前,二话不说掀开韶容的衣襟。当看到心口箭伤的状况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闻人舟手指已经搭上韶容的腕脉:“再晚半个时辰,你们就准备给他收尸吧。”

许易歌瞳孔骤缩。

“还愣着干什么?”闻人舟突然抬头,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凌厉,“去准备热水!要滚烫的!”

许易歌如梦初醒,转身就往厨房跑。他太清楚闻人舟的医术了,当年在边关,就是这人把只剩半口气的他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他狠狠抹了把脸,加快脚步朝厨房奔去。

韶容梦见了和几位好友的最后一次相聚。

先太子东方篆素来琴艺超绝。围炉煮茶时,总被许易歌起哄着抚琴助兴。那日也不例外,东方篆命人取来焦尾琴,指尖一拨,便是《高山流水》。

“阿容。”许易歌突然扬声,“去舞个剑助兴呗?”

正在斟茶的韶容头也不抬:“我是你家的杂耍艺人?”话虽这么说,却已放下茶壶往院中走去。

东方礼捧着韶容亲手斟的茶,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背影。

春光明媚,少年将军的剑势如游龙。

韶容似有所感,剑锋一转,正对上少年专注的目光。

他唇角微扬,满树梨花纷纷扬扬,为那抹惊鸿般的身影添了三分诗意。

琴音忽变。东方篆指尖一转,《高山流水》化作《黑云压城》。韶容剑随音走,看似在舞剑,眼尾余光却始终锁着那道翠色身影。

一个错音突兀响起。

太子神色如常地继续抚琴。不通音律的三人浑然未觉,唯有捧着茶点归来的许忆言驻足廊下。

院中四人,各怀心事。

许易歌拊掌赞剑,目光灼灼;

东方礼托腮凝望,眼中唯有舞剑之人;

韶容剑招凌厉,视线却黏在翠衣少年身上;

而东方篆……

许忆言看得分明,太子是在瞥见那两道纠缠的目光后,才乱了琴弦。

“怎么不走了?”身旁的东方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满脸疑惑。

“无事。”许忆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前日你说要的绣帕,我已备好了。晚些让侍女……”

“不要。”东方皖拽住她衣袖轻晃,眼角眉梢都是娇嗔,“我要去你闺房,你亲手拿给我。”

许忆言无奈轻笑:“好。”

这些年,她早习惯了这位公主突如其来的撒娇。

待二人回到席间,琴音已歇。几个少年正为最后一块枣糕争得面红耳赤。

许易歌一个箭步抢到糕前,却被韶容用剑鞘轻敲手腕;东方礼趁机去夺,又被太子用折扇挡住。

东方皖拉着许忆言的手腕挤进人群,趁乱一把抢过枣糕,得意地晃了晃:“归我了!”

“堂堂公主还抢食?”许易歌瞪圆了眼。

东方皖挑眉,当着众人的面掰开枣糕,将大半塞进许忆言手里:“我乐意。”

许忆言看着手中突然多出的糕点,耳尖悄悄红了。她低头小口咬着,甜腻的滋味一直漫到心底。

韶容抱剑倚在梨树下,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东方礼。那人正凑在太子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东方篆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

韶容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今夕何夕兮?”许忆言不知何时站在身侧,声音轻得像叹息。

韶容侧首,只见少女眸光如水,倒映着满树梨白。半晌,他只道出一句:“心烦而不绝。”

东方礼是天家贵胄,而他不过是太傅捡回的孤儿。纵得太傅青眼,纵使才惊翰林,武冠三军。此刻也只能在许忆言探询时,道一句心事难平。

爱意如潮,却只能止于唇齿。

怕他惊鸿一瞥只是错觉,怕满腔深情终成负累。

我爱他。

却不知他心中可有我。

韶容握紧了手中长剑。或许……待他立下不世之功,才有资格开口问一句:“殿下可有喜欢的人吗?”

“阿容。”许忆言轻声道,“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辈子了。”

“无妨。”韶容望着远处嬉闹的东方礼,嘴角噙着笑,“我如今不过十六,纵使再等五年,也不过双十年华。”

许忆言欲言又止。她想问,若五年后,那人依旧懵懂呢?

这话终究化作一声轻叹。情之一字,原就强求不得。

“忆言,你们在聊什么呢?”东方皖突然凑近,趁其不备将编好的花环戴在许忆言发间。

许忆言下意识抬手,却见公主已退后两步,歪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她念得摇头晃脑,发间珠钗叮咚作响。

韶容望着东方皖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公主她……”

“嘘。”许忆言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角眉梢却染上淡淡绯色,“看破不说破。”

“阿容!”许易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勾住韶容的脖子,“发什么呆呢?太子殿下说要赛诗,输的人得喝三杯!”

“那赢的彩头呢?”东方皖去而复返,下巴搁在许忆言肩上探头。

东方篆轻摇折扇:“胜者可在阿礼生辰宴上独占一席。”

“这算什么彩头?”许易歌嚷嚷,“咱们本来就能单独开席!”

喧嚣声中,韶容微微侧首,对不知何时靠近的东方礼轻声道:“殿下想要什么生辰礼?”

东方礼目光游移,最终落在韶容腰间长剑上。

“送我个剑穗吧。”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要你亲手编的。”

为此,韶容熬了整整半个月的夜。终于在那柄剑穗上编出了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可最终,这精心准备的贺礼,终究没能送到东方礼手中。

生辰宴前夜,东宫丧钟惊破长空。太子殡天,举国缟素。东方礼跪守灵前七日,最后见的,是韶容提着食盒远去的背影。

后来,韶容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殿前受杖,拖着血淋淋的伤远赴边关;东方礼被囚东宫,苦学帝王之术。

从此关山万里,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血雨腥风,隔着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九岁的温润少年。

山高路远,两处相思。

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刺入韶容的百会穴,闻人舟终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脱力般瘫倒在太师椅上。他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

“离思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许易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扶着床柱大口喘息。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掐出的血痕,锦袍下摆不知何时被扯破了一大片。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抹着额头的冷汗,嘴里不住念叨:“老天保佑……祖宗显灵……”

“只是……”闻人舟突然又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若是天亮之前醒不过来……”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许易歌死死盯着床榻上的人,韶容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李叔。”许易歌哑着嗓子开口,“阿容为何会……”

他的目光落在韶容红肿的耳垂上,那个清晰的齿痕在晨光中显得愈发刺目。昨夜醉酒的情形在脑海中闪回。

有人趁他醉酒,对他……

许易歌猛地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敢想象,那个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低头的韶容,那个连铠甲都要熏得香喷喷的将军,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

“老奴该死!”管家突然跪下,老泪纵横,“昨日公子从军营回来就……就一直在浴房……”

闻人舟疲惫地睁开眼,顺着许易歌的视线看去,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起身,指尖轻触那个齿痕,又迅速缩回手。

许易歌浑身发抖,像头暴怒的困兽:“老子要宰了那个畜生!”

“小易!”闻人舟厉声喝止,“现在最要紧的是……”

“是什么?”许易歌一拳砸在床柱上,“看着他这样……”声音戛然而止,他别过脸去,肩膀剧烈起伏。

屋内死一般寂静。

韶容依然安静地躺着,仿佛对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浑然不觉。只有那个刺目的齿痕,无声诉说着昨夜不堪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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