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夜未眠,她听完他为她下载的所有歌曲。
她摩挲着键盘,键盘上似乎还有他指尖的温度。
她想起大学时,他带她到外校上机。
他教她打字,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翩飞如蝶,而她除了记住他的脸,什么都没记住。
她打开word,艰难地敲着文字。她的手速跟她的思维一样迟钝,每一个字都那么缓慢而沉重。
彼岸花开
点亮所有灯光
蜷缩在沙发上
房子里空荡荡
只有孤单在弥漫
记忆穿越厚重的墙
随夜风去流浪
斑驳的旧影像
都是你走过的地方
彼岸盛开的曼殊沙华
神秘而忧伤
花与叶的隔世相望
是传说中最美的遗憾
你是否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门外没有你的脚步声响
熄灭所有灯光
我的灵魂栖息在奈何桥畔
她现在很怕睡觉,因为一睡着,她就会梦见他。
梦中的他那么真实,她那么快乐。
他们像往常一样聊天谈心,吃饭睡觉,亲吻拥抱,可梦醒后全是泪水和失望。她太害怕这种从美梦中醒来后只有无边的黑暗包围着自己的锥心蚀骨的哀伤了。
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没有兰羿的人生要怎么继续。
一个失去光的人,是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和希望的。
她不想处理掉他的一切,她也舍不得处理掉他的一切,因为只要他的东西还在,她就觉得他没有从这个世界消失。
可她该走了,这里已不属于她了。
她多么想和他在这里结婚生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预约婚纱照的那天,她脑海里就想象过房间挂满婚纱照的情景,那一定很幸福很浪漫吧?
可这些平常而简单的愿望她却无法实现了。
她是多么留恋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他们太多美好的回忆。
她又多么害怕这个地方,因为每一次回忆都是无尽的泪水和苦涩。
她删除了所有的照片和音乐,把房子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认真仔细地打扫了一遍。
她带走了兰羿写给她和她写给兰羿的信,兰羿的眼镜、收音机、口琴,兰羿送给她的MP3和香水,以及那块有鱼形图案的雨花石和他亲手制作的那张白杨树叶卡片。
卡片上的字依然醒目:你的过往我愿珍藏,你的未来我想陪伴!
可现在写下这些字的人却再也不能陪伴她了。
她拿出那条一直没洗过的床单,床单上的玫瑰花依旧鲜艳,可画花的人却已凋零。
所以李清照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所以她说:“醉梦依依情似旧,觉来泪洗秋裳透。”
她舍不得走,却又不得不走。
她把这些都放进背包里。
留下钥匙,关上门,与门内的世界含泪告别。
深秋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吹不散她浓浓的哀愁。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在街上茫无目的地走。
她多么希望他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而她只需傻傻地惊喜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没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柔情,他的蜜意了。
她坐上去姐姐家的中巴车,除了姐姐,这个世界上已没有她留恋的人了。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姐姐在关心她,为她付出,她没为姐姐做过什么。
只在那个倍感耻辱的夜晚坚定地站在姐姐身边;只在姐姐出嫁的那晚,依依不舍地送了好远好远。
姐姐出嫁前,家里大部分重活累活都是姐姐做;出嫁后,姐姐不仅要干活,还要挣钱贴补父亲这个整天不想着挣钱,却只想着当救世主的蠢人。
姐姐想建个房子,却被拖累的存不下钱来,到现在还住在和姐夫二弟平分的屋里。
到了姐姐家,姐姐心疼地问:“吃饭了没?饿不饿?”
她摇摇头,她没吃饭,但她也没觉得饿。
外甥女上学去了,姐夫外出务工了。
外甥开心地围着她喊:“二姨二姨。”可是她忘了给他买零食。
这样懵懂无知的年纪才是人生中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吧?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拿出存下来的钱给姐姐。
这些年来,姐姐不知为她花了多少钱,供她读书,给她买衣服。她没问过,姐姐也没提过。她想等她条件好了,她一定会加倍奉还给姐姐的。
只是为了早日存钱买下兰羿单位的房改房,她一直没给过钱给姐姐。因为她担心错过了房改的最后一班车,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而现在不需要了,她真的买不到了。
姐姐推辞说:“你自己留着用吧,等你以后有了好工作再说。”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没有兰羿的以后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回父母家?”姐姐边给她倒水边问。“看你嘴唇都干了,我给你加点糖。”姐姐加了点红糖到杯子里。
她喜欢吃糖,也许苦涩的人生加点糖才不那么苦吧?
没有爱的地方能叫家吗?去没爱的地方找伤心吗?
不过她还是要回去看看的,毕竟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还没,一会回去看下吧。”她多么希望经历过多年的贫穷、困顿、白眼和嘲笑的父母已幡然醒悟,知道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该珍惜的。
他们总是拼命地当别人的救世主,却忘了该救的是自己这个一贫如洗、支离破碎的家。他们总把他们的爱给别人,却忘了他们该爱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姐姐关切地问。
“不用,我只是回去看眼就走。”她平静地说。
“准备去哪里?”姐姐担心地问。“你还是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不想在家休息就呆在我这。”
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应该是想去找兰羿吧。
“没事的,我想走走转转。”
“这样也好,出去散散心,心情会好点。”姐姐安慰道。
她把钱递给姐姐,姐姐拿了一半说:“你也需要用钱,自己留点。在我这住几天再走吧。”
“不了。”她背起背包离开姐姐家,姐姐抱着外甥把她送上车。
她亲亲外甥,跟姐姐再见。
她多么希望下一世她们还能是姐妹,可是姐姐说过:“这一世是亲人,下一世就不一定是了。”
姐姐的意思她懂,亲人就该相亲相爱、和和睦睦、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互帮互助、亲密无间。姐姐明白,可愚蠢的父母不明白。
坐上中巴车,她回到这个她逃避了多年却没有丝毫改变的家。
母亲那嫌弃的目光又像雷达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不知道这次她又想挑出什么刺来?是她的面无血色、形容憔悴吗?是她的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吗?是她的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吗?
不,这些她都看不出来,因为她那愚蠢的心已蒙蔽了她短视的眼,她除了会故意吹毛求疵地在她身上找缺点,什么都看不见。
这蠢人心里现在应该暗爽吧?因为她女儿不能跟兰羿结婚了,不能攀上枝头当凤凰了,没有荣华富贵了,和她一样要受穷受苦受难了,和她一样没有好日子过了。
多好!她的愿望达成了。她阴暗龌蹉的内心现在一定像出了口恶气般无比舒畅吧?
天下人都见不得别人好,还有这种见不得自己女儿好的母亲。这心理是有多扭曲,多变态。
她从可怜可悲的人变成了一个可恶可恨的人。
江荻冷冷地看了眼这个本来还有点智慧,现在却被愚蠢完全操控的蠢人。
难道耶稣没能拯救她这个痛苦的灵魂吗?也许她在耶稣面前可能根本就不是在祷告吧,而是在诅咒自己女儿吧?诅咒她失去兰羿或者被兰羿抛弃吧?她就想看到她一无所有、灰头土脸的样子吧?
如你所愿了,她不能跟兰羿结婚了,跟你一样不会幸福了,要受苦受穷受难了,没有好日子过了,开心吧?
可你女儿不幸福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可这蠢人想不通,她就是要大家都陪着她一起受苦受难,没有出头之日。她没有好日子过,她就要她身边人都没好日子过,陪她一起在地狱里苦苦煎熬。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只有那嫌弃和扫视的令人寒心的目光,她现在只能看到别人的悲苦,对自己孩子的悲苦却视若不见。
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心理扭曲到这种地步?
她只是读了书,花了钱,没有对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管不顾吧?
她还记得初三那年的某天,母亲痛苦而压抑地对她说:“如果你父亲要为了那个狐狸精跟我离婚,那就离,我带着你们姐妹三人过。”
那一刻,她觉得母亲很有担当,她每天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虽然她知道母亲没有能力养活她们姐妹三人,但至少她没有抛弃她们。
所以她虽然恨父亲,却从没恨过母亲。她觉得母亲也不过是被父亲的愚蠢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可怜人。
可后来母亲却在日复一日的贫穷、争吵、指责、抱怨中渐渐变得跟父亲一样愚蠢了。
愚蠢地想让自己的孩子为她的不幸陪葬了。
她把她所有的怨恨都投射到江荻的身上,用贬低、挑剔、讽刺、挖苦发泄着她的不满和无望。她的生命变成了一道枷锁,把她自己和她的女儿牢牢地锁在永难翻身的地狱里。
父亲同样什么都没问,却跟她说:“你婶婶生病住院了,昨天我和你叔叔、堂弟堂妹一起陪她去了医院,明天我再去医院看看。你不是有个初中同学在医院吗?跟她打个招呼,让她关照下。”
别人家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比自家人的生死更牵动他那颗愚蠢的心。
她内心一阵悲哀:婶婶生病了有叔叔陪着不就行了,关你个大伯哥什么事?要你跟前跟后地陪着?还要找人关照,叔叔开货车不比你个天天缩在家的人门路广,他不认识医院的人?
婶婶是你女儿还是你媳妇?要你花费时间、精力跟前跟后地操心?昨天陪她去医院,明天又要去看?你女儿的死活你不管不问,对弟媳妇这么上心?
知道的明白你是重情重义、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婶婶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宁在叔公腿上坐,不从大伯子眼前过。”一把年纪了,这点避讳都不懂,只顾掏心掏肺地对人好,也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叔叔是小孩子吗?不会照顾他老婆?
叔叔知道你是傻,不然还真以为你对婶婶有什么想法。
谁家弟媳妇生病,大伯哥跟前跟后地操心?她没老公,没父母,没子女?
你以为你跟前跟后地忙活,叔叔和婶婶会感激你?他们这些年来不都把你当傻子吗?
也不怪别人把你当傻子,因为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找人关照婶婶?没给二姐夫找事做,让你丟面子了?要在这里找回来?你知不知道人情债比欠钱更难还?
叔叔开口要你帮忙了吗?是你又自告奋勇地要找人关照吧?欠下的人情你还吗?
妹妹差点死在外面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不问呢?怎么不托关系找人呢?却懦弱地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妹妹死。你有那么多爱去爱别人,怎么不好好爱自己爱家人呢?
我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吗?怎么你只看到别人的苦难,却看不到自己女儿的苦难呢?
是不是没看到自己女儿躺在盒子里的那一刻,你都要不停地放她的血,吸她的能量去拯救别人呢?
她悲哀看着眼前的两头蠢驴,不知她真躺在盒子里的那一刻,他们会不会醒悟呢?
人都是痛醒的,可他们痛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没醒呢?
妹妹和她之间依然无话可说,虽然她在妹妹孤苦无依、孤立无援、凄苦无助地在异地他乡等死的时候坚定地给了妹妹支持和依靠,让妹妹回家,给妹妹治病,但妹妹和她之间还是像以前那样疏远。
妹妹应该不知道真相吧?当时两头无能的蠢驴已经不顾她的生死,任她在外